这间宿舍空着,没人住。
焦望雨听了他的话,脑子飞速运转,甚至差一点儿就提出想要搬过来的想法。
但不能太急功近利了,说好了要温水煮的。
那还挺好的,焦望雨说,不然还要跟不认识的人慢慢互相适应。
濮颂秋不说话,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焦望雨故意提起以前的事:当初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好有你跟我一个宿舍。
濮颂秋诧异地看向他。
来报到之前的一个多星期,我焦虑得不行,焦望雨笑,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落单,那时候就在想,到了新学校,没有朋友,跟室友也都是陌生的,得多难熬啊。那一个星期,我都睡不好觉。
焦望雨说:后来到了学校,发现你竟然跟我一个宿舍,我就觉得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救我于水火的。
其实焦望雨这番话,不全都是恭维,也不全都是为了勾起濮颂秋的回忆故意说出的套路。
他是发自内心的这么想过。
焦望雨怕孤单,很多时候在新朋友面前会有些慌乱,他原本就是顾虑很多的人,怕自己某些生活习惯或者不经意的举动惹了人家的不悦,往后大家生活在一起,会彼此别扭。
他想很多,给自己施加了很多的压力。
他是那种害怕陌生环境,也害怕冒险的人。
但那段时间因为有濮颂秋在,一切都没那么令人担忧了。
尽管他跟濮颂秋在高中时代并没有成为密友,但至少是互相熟悉的,而且在那段自己很茫然地在拥抱新世界的阶段,濮颂秋对他照顾有加。
焦望雨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那段时间里喜欢上的这个人,大概是吧,否则为什么高中时候没发现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心动、失眠呢?
可他又不敢十分确定,毕竟,他发现,他是真的不太了解自己。
不过,管那么多干嘛,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这个人,他很想试试看,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停地出现在对方的世界里,那么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人的世界就到处都是他的脚印也只有他的身影了?
可能性不大。
但试试呗。
焦望雨说:我特别庆幸那时候你在。
濮颂秋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之前打工的时候因为不小心,右手食指割了一个挺深的口子,现在伤口好了,却依旧留着疤。
这就像是,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哪怕有一天忍痛将那人强行从自己心里挖除,你的心从此也是残缺一块的。
据说手指上这疤痕不会消掉了。
至于心上的人
濮颂秋体验不到心脏残缺的感觉,因为他根本就没法将这人连根拔除。
焦望雨。
嗯?
你已经二十岁了。
还差八个月呢。
成年人了,长大了,其实濮颂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应该太依赖别人。
焦望雨被他说得心里难受鼻子发酸,很想发脾气,很想告诉濮颂秋他就是要依赖别人。
但他克制住了。
他没有发脾气,而是很平静地说:我不要。
濮颂秋有些意外,因为这语气让他实在有些陌生。
焦望雨说:我都独立一年了,累坏了,你可算回来了。
他搬着椅子往濮颂秋身边靠:我得靠一会儿。
濮颂秋没动,然后焦望雨就靠到了他肩膀上。
唉。焦望雨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真的累坏了。
濮颂秋绷直着身子,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更轻,生怕吵到对方似的。
焦望雨故意跟他吐苦水:你这人,我真的不应该再搭理你的。
他说:当初说好了会保持联系,结果呢?人一走,杳无音信,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焦望雨抱怨:濮颂秋,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朋友啊?
此时此刻,要是应宗看到他们这样,会鄙夷地嘲笑他们说:哪有像你们这样交朋友的?你们直男跟朋友相处的方式还真是一言难尽。
濮颂秋不知道怎么回答焦望雨的问题,索性口都不开。
焦望雨也习惯了这人的这脾气,随他去吧,爱说不说。
我一直都不是那种会斤斤计较的人。焦望雨盯着宿舍的门看,表情失落,语气却尽可能地轻松,但你这事儿,我真的在生气。
他停下来,过了一会儿继续说。
颂秋,我还能这么叫你吧?
嗯。濮颂秋总算给了点儿反应。
焦望雨苦笑:我还以为你已经烦我烦到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我呢?焦望雨坐直,看向面前的人,我知道你那段日子不好过,所以我才更想陪着你。
他抿了抿嘴,硬生生把自己给说难受了。
他们都说人最脆弱的时候是需要陪伴的,需要一个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愿意去理解他的人陪着他,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特别想陪着你,哪怕那时候我课都不上了跑过去找你都行,只要你说你想见我,我立刻就过去。焦望雨咬紧后槽牙,努力让自己别哭。
他好久没这么难受了,不过,与其说是难受,更像是委屈。
原来他在濮颂秋面前不需要装委屈,说起过去这一年,他是真的觉得委屈。
我就想陪陪你,怎么了?焦望雨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就算家人不在了,你也不是一个人,不行吗?
一直睁着眼睛,可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焦望雨有些慌,抬手蹭了一下眼泪,起身就想跑。
他不想让濮颂秋看见自己哭。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是不想。
但他起身的时候,慌乱中撞到饮水机,下一刻就被人拉住了。
哭什么?濮颂秋紧锁着眉,把人拉了回来。
焦望雨抬头看他:我没哭。
哭了。
对,我哭了。焦望雨深呼吸,那你跟我道歉。
濮颂秋无奈地看着他,无奈地道歉。
焦望雨面对这样的濮颂秋,其实是不忍心责怪的,对方一道歉,他眼泪竟然更凶了。
他不管不顾地抱上去,轻轻拍着濮颂秋的背说:我真的没想怎么样,那时候我也就只是想像现在这样,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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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焦望雨的反常太过明显,这让濮颂秋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他只能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任由焦望雨抱着自己哭。
濮颂秋没想到焦望雨会这样,明明是自己遭遇了那些,怎么这个人看着比他还难过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没见焦望雨有过情绪爆发得这么浓烈的时候,以往这个人都像是轻盈的、阳光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濮颂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离开的一年对于焦望雨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在这一年里焦望雨用数不清的失眠夜晚一点点把自己改变了。
不能说这样的改变不好,正如大人们说的那样,都马上二字开头的年纪了,不能总像是小孩儿一样。
他最喜欢的李宗盛不也在歌里唱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成长是有代价的,濮颂秋的离开让焦望雨成长,代价是从前傻乎乎的那个他。
这样也好,焦望雨其实挺喜欢现在这个自己。
依旧有困惑,但也依旧对一部分事情乐观。
稍微想清楚了一些事,也从应宗那里学了点儿小把戏。
焦望雨说:你又不说话了。
濮颂秋无措地站在那里,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方面,他实在迟钝。
算了。焦望雨放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好好聊会儿天吧。
焦望雨等着濮颂秋坐回来,他刚刚脑子一热闹了一场,这会儿脑子也清醒回来了,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多少有点儿丢人,想尽快转移话题。
濮颂秋见他不闹了,不纠结了,松了口气,坐回了他身边。
焦望雨突然意识到,应宗的招数对待濮颂秋是真的不太合适,只会吓着对方。
要温和一点,温和地走入对方的世界。
这一年,你都做什么了啊?焦望雨实在好奇。
他知道,或许应该问得更委婉一点,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过去的这些日子,他总是走神,每次走神都是在不由自主地猜想当时的濮颂秋在干吗。
秋天的时候,濮颂秋也在踩着落叶往前走吗?
冬天的时候,濮颂秋那边有没有也下这么大的雪?
春天的时候,濮颂秋那边的树绿了没?
夏天的时候,濮颂秋那边下雨了吗?
他总是在想濮颂秋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他有好多的问题,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回答。
如今,对方终于回来了,在他们分开的一年里,他们在彼此的世界是一片空白,焦望雨想把这空白填补上,想了解对方更多,然后更好地靠近他。
要先了解,才能理解,理解了才能适当地给予体贴。
焦望雨要像撬开冰山一角那样,一点点把冰山扳倒,这个过程或许漫长又艰难,但他因为对方的回归,开始有了动力,总觉得没那么不可实现。
没什么。濮颂秋的回答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内容。
焦望雨看他:没什么是什么呢?
濮颂秋并不是不想好好跟他聊天,只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就好像自己面前是一团乱了的毛线,焦望雨让他把毛线卷好递过去,但他甚至找不到头在哪里。
不好说吗?
不知道怎么说。
焦望雨很认真地问他:那你愿意跟我说吗?
濮颂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愿意就好。
焦望雨最怕的是濮颂秋压根儿没有对他倾诉的欲望。
那这样,我问,你回答,行吗?焦望雨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哄一个不会跟人交流的小朋友,这样的濮颂秋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濮颂秋点头,没有看焦望雨。
焦望雨笑了笑,问他:你这一年住在哪里啊?
姑姑家。濮颂秋回答得很快。
姑姑对你好吗?
濮颂秋点头:很好。
焦望雨一直看着对方,观察着他的表情。
濮颂秋不会说谎,一旦说谎很容易被发现,除非不见面的一年里他学坏了,否则焦望雨有信心识破他的一切谎言。
那就好。焦望雨说,不上学的这一年,你做了什么?
濮颂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回答:在一家便利店打工。
焦望雨打量他,看见他手指上的伤。
这个是打工时留下的?
嗯。
焦望雨咬了一下嘴唇:疼吗?
疼吗?
濮颂秋还以为他爸妈离开之后,自己再也听不到别人这么问他了。
他转过去,看焦望雨,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当时挺疼的。濮颂秋不是喜欢示弱的人,也从不愿意跟人抱怨自己的生活,但此刻焦望雨的话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自己不愿意示人的一面表现出来。
说到底,这个人对于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现在呢?焦望雨想伸手去摸一摸,但克制住了。
不疼了。
焦望雨盯着他的手指看,稀里糊涂问了一句:你当时哭了吗?
濮颂秋一怔,笑了出来:没有。
焦望雨也笑了:也对,你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儿哭呢。
说完,焦望雨想起濮颂秋的爸妈,他们分别离开濮颂秋的世界,那个时候,濮颂秋一定哭得很伤心。
这一年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在濮颂秋看来,有些回忆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回忆里没有任何一点值得被提及的事。
因为回忆里全都是泥土,回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自己留下的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他希望自己带给焦望雨的是轻松快乐,是温柔依靠,可很显然,失败了。
失败的人生,怎么回忆才不会显得太难堪呢?
处理好家里的事,我在便利店找了份工作。濮颂秋看着室内的一处出神,可目光却落在身后的记忆里,那里工作不忙,工资不也不高,但每天至少可以跟不同的人接触,不至于与社会脱节。
焦望雨安静地听着,想象着濮颂秋穿着便利店的制服站在收银台后面忙碌的样子。
工作了一年,我也慢慢适应了。
并不是适应了那里的工作,而是适应了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孤儿。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有家。
失去至亲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
而要从这种痛苦中走出来,也远比想象更难。
濮颂秋没有过多描述自己是如何适应的,他只是说四季的更迭让他看到了生命更多的可能。
他的人生还长,还是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真正的濮颂秋在等着他回归,回到校园,然后创造未来。
到现在,真的是只为了自己而活了,说来可喜却也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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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歌——秦三见(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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