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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歌——秦三见(25)

    焦望雨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逃避型人格,甚至有些事情都已经呼之欲出,他还是选择后退后退,不停地后退。
    逃什么啊?
    会有人因为他的这些鬼念头就吃掉他吗?
    还是说,有人拿着刀枪逼着他不许面对不许承认?
    无非是自己没用罢了。
    他觉得烦,随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也拿着水盆出去洗漱了。
    焦望雨没在洗漱室遇到濮颂秋,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洗漱完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回了宿舍。
    其实,在他洗漱的时候,濮颂秋就在附近的楼梯间抽烟,把窗户开了个缝隙,让冷风吹他的额头。
    ==============
    期末匆忙而过,就像时间,从来不等人,在每个人都还没缓过神的时候,隆冬已至,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
    焦望雨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爸来接他的时候,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这半年。
    半年时间,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在纠结。
    在胡思乱想。
    在逃避那个试图冒头却依旧被他压制的念头。
    濮颂秋拎着超市的袋子回来,里面有两包方便面。
    你今天不走吗?焦望雨问。
    明天下午的车。
    焦望雨之前邀请濮颂秋跟他一起走,但被拒绝了。
    他原本是想着反正两人是一个地方的,他爸开车来接,总比去火车站跟人挤着进站方便很多,更何况,他们还带着行李。
    但濮颂秋说他不回那个城市。
    焦望雨想起当初濮颂秋是转学过去的,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这人究竟为什么转学又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之前有几次差点儿就聊到这个话题了,却被濮颂秋似作不经意地给转到了别处去。
    焦望雨听得出来濮颂秋不愿意聊这个,那他就闭口不提。
    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是濮颂秋告诉他的。
    焦望雨看着濮颂秋烧水泡面,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看着对方的背影说:放假也会联系的吧?
    濮颂秋撕开方便面的塑料包装,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嗯。
    焦望雨笑了笑,笑得勉强,他最近总感觉濮颂秋在疏远自己。
    是发现了什么吗?
    应该不会吧。
    焦望雨手机响了,是他爸打来的电话。
    他接了电话,提着行李箱准备出门,临走前又看了看濮颂秋,那人在往保温饭盒里倒热水泡面。
    走了啊。焦望雨说,下个学期见。
    濮颂秋回头,望向他,说了句:再见。
    可是,说好了下个学期见,等到冬天过去,春天到来,新学期开学,焦望雨却没见到濮颂秋。
    一放假,濮颂秋这人就像是跟整个世界都失联了。
    平时还好,除夕的时候焦望雨发短信给对方拜年,对方没回,打电话也没接听。
    他只是觉得不太开心,但根本没多想。
    半年前,高中毕业,不也是这样?
    濮颂秋本来就没什么交好的朋友,一放假,能不能找到他人,完全看他自己想不想出现。
    焦望雨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愿意接受。
    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半年时间相处下来,他依旧没有走进濮颂秋的世界里。
    当初高中毕业,他还可以告诉自己,他们尽管是同桌,但并不很熟悉,可大学这一个学期过去,焦望雨自认是濮颂秋最好的朋友,怎么到了春节,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焦望雨承认,他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好朋友。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之后再没主动找过濮颂秋。
    不联系就不联系,也免得他成天挣扎。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赌个气,怎么就把人给气没了呢?
    二月底,焦望雨回了学校,迟迟没有等到濮颂秋回来。
    程尔跟简绍也跟着开始担心。
    焦望雨打电话,从最开始的没人接听到后来停机,濮颂秋这个人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已经开始上课,濮颂秋依旧没有返校。
    焦望雨忍不住打电话去问辅导员,辅导员给出的答案是濮颂秋休学了。
    家里出了变故,暂时没办法返校,办理了休学手续,过几天会回来收拾行李。
    焦望雨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回过神,问辅导员出了什么事,辅导员说:他妈妈出了意外。
    之后的话,焦望雨听得恍恍惚惚。
    对于一个十九岁的人来说,生离死别很少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好像最难过的一场分别就是毕业,离家去远方读书。
    焦望雨站在楼道,听着辅导员的话,明明是春天,却觉得室内下了一场大雪,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焦望雨问辅导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腊月二十九。
    除夕的前一天。
    具体的情况辅导员那边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焦望雨只能皱着眉道谢,然后坐在楼梯上发呆。
    联系不上,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焦望雨活了十九年,这是第二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力。
    第一次是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想某个人的时候。
    而恰好,这两次无力,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手机放在一边,他坐在楼梯上把脸埋在了手臂间。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一把抓住,塞在了绞肉机里。
    他在哪?
    现在在做什么?
    这么久了,他还是很难过吧?
    最难过的时候,身边有人帮忙有人陪伴吗?
    焦望雨咬着牙,觉得呼吸不畅。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让我陪你说说话也好。
    焦望雨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个人躲在那里抹眼泪,一直到天黑。
    程尔跟简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坐在那里的焦望雨吓了一跳,过来拍他:干吗呢?
    焦望雨迷迷糊糊的,一抬头把俩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简绍蹲下来看他,眼睛过敏了啊?
    焦望雨看见他们俩,原本止住的眼泪突然又涌了出来。
    他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说:颂秋休学了。
    啊?程尔跟简绍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家里出事了。焦望雨用袖子蹭了一下脸,辅导员说的。
    焦望雨使劲儿搓了搓脸,扶着旁边的楼梯扶手站了起来:我联系不上他,不知道怎么办。
    简绍看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
    几个人,谁都没有办法,只能等。
    等着濮颂秋来学校办休学手续,等着濮颂秋回宿舍收拾行李。
    之后的几天,焦望雨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对面那张床看,他现在特别想出现在濮颂秋面前,抱着对方掏心掏肺地说出一切,可是他又不敢,觉得这样不妥。
    他想陪伴,想帮忙,想站在濮颂秋身边和他一起去面对这场失去。
    可是,濮颂秋人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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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一个人想跟世界断了联系好像很难又很容易。
    焦望雨不明白,濮颂秋怎么就真的一点儿消息都不给他。
    他有些气,又有些恼。
    气是气濮颂秋不联系他。
    恼是恼自己,恼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生人家的气。
    好端端的大小伙子,突然变得特别小家子气,每天心事重重,一丁点儿的小事情都能让他焦虑暴躁好长时间。
    程尔跟简绍也担心,但相对来说,他们的担心只是朋友间的惦念,可焦望雨不同,至于究竟怎么个不同法,他自己很清楚。
    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
    简绍总觉得他不对劲,但因为程尔一直在,也不方便跟焦望雨说什么。
    其实,就算是说,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可能不经过濮颂秋的同意就对焦望雨透露什么,更不可能去问焦望雨:你是不是对濮颂秋,有点儿不一样?
    怎么问?
    人家怎么可能承认?
    而且这种时候,濮颂秋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怎么想都不合适。
    等吧,等濮颂秋回来。
    焦望雨每天都帮濮颂秋擦宿舍的桌子,甚至连桌上的水杯都会早晚各洗一遍,那是他送给对方的。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濮颂秋终于出现了。
    周五,程尔跟简绍去上课了,焦望雨发烧,起不来,跟辅导员请了假,躲在宿舍睡觉。
    其实说是睡觉,他根本睡不着。
    吃了药,在床上躺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焦望雨满脑子都是濮颂秋,这段时间虽然知道对方手机停机了,却还是在不停地发短信过去。
    他时不时就拿着手机看看,没准什么时候短信就发出去了,对方就有回复了。
    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叹气,突然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程尔或者简绍回来了。
    焦望雨没动,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可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他们。
    如果是程尔或者简绍,进屋了不会一句话不说,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猛地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濮颂秋站在他床边,正看着他。
    焦望雨以为自己看错了,发烧都烧出了幻觉。
    可是眼前这个人太真实了,真实到,那种憔悴和疲惫让焦望雨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颂秋?焦望雨试探着问。
    他一说话,嘴里都扑出了热气,头晕脑胀,可人还是往前凑,想看清楚究竟是不是濮颂秋本人。
    没去上课?濮颂秋开了口。
    濮颂秋是特意赶在大家都上课的时间回来的,他不想跟他们碰面,因为自认无法面对大家的关心和紧接着又要到来的分别。
    现在的他,好像没法承担太多。
    可是,当他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焦望雨的拖鞋,对方平时睡觉,拖鞋都摆在台阶右侧。
    他仰头看过去,看到床上有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睡了,不敢出声吵醒这个人。
    濮颂秋现在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焦望雨,他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这种无力的挣扎,他一个人体验就足够了。
    他只想看看焦望雨。
    安安静静地感受一下对方的存在。
    可是,焦望雨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了他。
    两个人对视,在安静的宿舍里,气氛有些微妙。
    焦望雨眼睛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看见了濮颂秋。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发抖,整个人慌里慌张的,掀开被子就往床下来。
    焦望雨说:你还好吗?
    问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蠢爆了。
    怎么可能好?
    他怎么能这么问?
    濮颂秋静静地看着他,走上前,抬手护着他从床上踩着铁质的台阶下来,生怕人摔了。
    焦望雨下来后,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就那么光着脚站在那里,一把抓住了濮颂秋的手。
    面前的人瘦了很多。
    两个人都瘦了很多。
    濮颂秋完全没了平时的神采,双颊凹陷,黑眼圈重得让人心疼。
    怎么不跟我联系?焦望雨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指甲都嵌在了对方的皮肉里。
    濮颂秋不太想聊这个,但他很清楚,只要跟大家碰面就避免不了会提起。
    没事。濮颂秋说,我就回来收拾东西。
    焦望雨抓着他,不肯放手。
    这样的焦望雨让濮颂秋根本没法抵抗,他所有的悲痛本来都已经压制回去,却在这一刻,情绪失控。
    濮颂秋闭上眼,深呼吸,咬紧牙关,却还是一把搂过对方,紧紧抱在了怀里。
    自从出事,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彻底抽走,想要复原,实在太难。
    无力、疲惫,一切都好像没了意义。
    语言没有意义,呼吸没有意义,存在也没有意义。
    濮颂秋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这么彻底断掉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断线的风筝,哪怕漂洋过海,也看不出山川大河的美究竟是怎么个美法。
    他最好的人生没有最好的人可以分享了。
    他把焦望雨抱在怀里,勒得对方骨头都生疼。
    可是焦望雨没有吭半声,反倒回抱住了他。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宿舍里,窗外是春光,是微风,室内却是悲痛和心疼。
    焦望雨先掉了眼泪。
    他在濮颂秋怀里哭,一开始还克制得住,到了后来,几乎失去了理智。
    濮颂秋只是那么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头发,闭着眼,皱着眉,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焦望雨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他们这样抱了很久,焦望雨终于不哭了。
    他哑着嗓子说:你别不跟我联系。
    他攥住濮颂秋的衣角,像是个知道自己会被抛弃的小朋友。
    濮颂秋不答话,只是把脸埋在了他颈间。
    我可以陪着你,焦望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被雷电吓着的云,晃晃悠悠飘进濮颂秋的耳朵里,我陪你说话,不说话也行。我
    望雨。
    焦望雨愣了一下。
    濮颂秋很少这样叫他,要么是全名,要么就没有称呼。
    他突然发现,濮颂秋在叫他望雨的时候,格外温柔,温柔得他又想哭了。
    濮颂秋这人,焦望雨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锋利又温柔。
    我没事。濮颂秋咬着牙说,给我点时间。
    濮颂秋始终相信,时间可以帮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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