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还要供着弟弟上学,周蓉不给他买手机,木枝就在下大雪的时候,裹着大衣和围巾在电话亭排队,只为了给周蓉打电话。
几分钟的电话,就是一家的喜怒哀乐,木枝的有苦难言。
十年前,木枝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顿饭,最难捱的时候,饿极了喝白水。那时候,省下钱就跑去银行寄回去,柜台工作的女孩子每次见到他,都会羞赧一笑。
十年前,主要的交通工具都老旧的公交车和自行车,就连火车,都是绿皮火车,木枝回家都跑去火车站买票,跟着一车厢或站或坐或蹲的人挤在一起,晃晃悠悠的穿过大块大块的麦田和雪原。
十年前,木枝第一次认识林野。
暮色深沉的公交车上,那人有着温柔干净的眼神,发梢坠着金色,笑起来的时候,连风都温柔。
他坐在木枝旁边,头发被长风扬起弧度,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六年前,木枝第一次跟林野做,也是他第一次做,在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里,登记甚至都不用身份证。
六年前那样的小宾馆遍地都是,床垫子摆在地上,简陋的洗手间,一个方块子电视,一个强作小资的窗台,上面摆着一盆花。陈旧又破烂,白床单总是带着一股欢爱后的感觉。
木枝无措的握住了林野的衣袖,林野细心执拗的握住了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然后亲吻他。
浅尝辄止,而后细水长流。
一切都像是沉浸在早春里,即将苏醒,尚未明朗。
十年,对于木枝来说,意味着他全部的热情与爱。
如同蜡烛一半,燃烧着消耗着,最后一豆烛火,熄灭于疾风骤雨之下。
他累了。
他燃尽了,如今一把黑灰,连余温都是奢望。
木枝从林野别墅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他的相册,那里面,是他自作多情留下的、跟林野的点点滴滴。
木枝从黎塘花园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手机和身份证。他护着腹部,从一楼的阳台翻出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相册。
木枝想了想,脸上灼烧般的痛感让他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太累了。
他受够了林野一次又一次的出轨,一次又一次的胡闹,一次又一次的忽视,他更受不了林野得寸进尺愈演愈烈的凶狠。林野不仅打了他,还绑了他,想要强迫他。
木枝爱林野,可是他不爱这样用殴打来强迫他的林野。
木枝不想再见到林野,一点儿也不想,哪怕明天见到林野来道歉,木枝也会疯的。
他受够了,他受够了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受够了每次受了伤还要强颜欢笑,他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一辈子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爸爸是见不得光的情人,父亲常年出轨。
哪怕他的孩子没有父亲,他也要离开这里。
他不要自己的孩子走上自己的道路,重复自己的过去,他不要自己的孩子像过去的自己一样,看着父亲殴打母亲。
木枝沿着公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黎塘花园,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公交。坐在公交车上,木枝打开了售票软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老家钦州是不可能回去的。
父亲是个酒鬼混混,早就不知去向。母亲沉迷赌博,又宠爱弟弟木叶,一直从他身上要钱给弟弟,可是木叶跟母亲一样沉迷赌博,根本不上进。
对于木枝来说,他的家,就是深渊万丈。
无底的泥潭。
唯一能称作家的地方,就是林野的别墅,如今他被扫地出门,自然再无归处。
去哪儿呢?全墨阳十九个州,他在燕州呆了这么久,又该何处安身?
木枝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其实他很想有个家,曾经也用攒的钱,在老家钦州买了房子,可惜为了给弟弟木叶还债,房子也卖给了别人。
木枝浑浑噩噩的走近火车站,一直走到柜台前。柜台的小姐姐打了个哈欠,问道:“您好,请问您买去哪儿的票?”
现在都是自助售票取票,跑来柜台买票的还真少。
木枝愣愣的看着她,问道:“动车,立刻就走,有去哪里的?”
小姐姐愣了一下,查看了电脑,说道:“半个小时以后的动车,有去幽州的,但是是站票,还有去钦州——”
“幽州。我去幽州。”木枝说,“站票也没关系。”
小姐姐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递票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木枝接过票,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我没事。”
无关的人尚且知道询问他的状况,他身边的人,却无人在意。
多可笑。
木枝站到动车上的时候,有个人拍了拍他肩膀。
木枝警觉回头,却发现是黎湍。
“黎湍?”木枝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黎湍挑眉:“黎舸要跟着肖凉去幽州,我这个大哥,总得去探探虚实吧?总不能随便一个人把我家少爷骗走了啊。”
木枝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您真是个好大哥,我真羡慕黎舸。”
黎湍上下打量了一下木枝,问道:“你说的不回来了,是这个意思?去哪儿?”
木枝警觉的后退一步,说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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