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在电话那头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他告诉陆鸣要拍一部指定电影，却没跟他交代这部戏最大的硬伤两个对表演一窍不通的新人。现在面对陆鸣的抱怨他少了几分底气，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打这通电话的初衷，你的难处我也知道。但陆鸣，你要考虑到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不长。上映以后，也不光是指望路人盘，贺淇然的粉丝也是重要的票仓，他作为流量的票房号召力有多少，根据这部电影也可以看一看，这也决定了公司后续会花多大力气继续捧他。
    老张，这话不用你来向我解释，我比你更清楚粉丝盘究竟靠不靠谱。粉丝是撑不起一部电影的票房和口碑的，再鸡血的流量粉也做不到，这样一部小成本电影，他们最多给你刷到2亿票房了，以后他们控评的时候会把某某某一番电影《雪人》两亿票房作为实绩写在小表格里大吹特吹。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烂片就是烂片，刷个2亿票房也没用，还可能给你捧个金扫帚奖回家，得不偿失。
    陆鸣并不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对于市场一无所知的理想主义电影青年，他比这些制片人、投资方更清楚流量经济的运作逻辑，他对于这部电影如果草草拍摄、匆匆上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比制片人有更准确的预判，流量反噬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粉丝能把你捧得多高，就能让你摔得多惨。
    他可不会拿自己作为导演的声名随便开玩笑。
    主演的演技会劝退一部分观众，这几乎已成定局，陆鸣也没本事用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让两个对表演缺乏基本认知又没有作为演员的基本使命感的新人找到表演的门路。
    要是这一切那么轻巧，他当时也不会自己摸索了三四年，才找到一点演戏的感觉了。
    陆鸣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最后的作品看上去正常一点，有一点起码的艺术追求和作为电影人的审美底线。
    陆鸣把电影关键剧情的拍摄都提到了前面来，花大把的时间，把每一场戏的细节都给林菲菲、贺淇然讲清楚，亲自演示给他们看，让跟组的表演老师有针对性地现场帮助他们进行天性解放、情绪引导，趁他们状态好的时候，赶紧开拍，争取一条过，一个镜头完成了，再拍下一个，能不拉近景就不拉近景，尽量避免给他们太多脸部特写。
    在拍摄环境的时候尝试手持拍摄，对环境切换的把握多加一些巧思，在情绪过度的时候，用与故事主线无关的镜头烘托氛围，带动观众的情绪，尽量让他们沉浸到故事语境中。
    陆鸣还对剧本的故事线进行了调整，加长女主陈慕云与母亲冲突的篇幅，因为情绪爆发的戏份对表情和动作都比较大的林菲菲来说，更容易掌握，而且扮演陈慕云妈妈一角的是百花影后郭芳，特别善于塑造小人物，演戏生动自然、有生活气息。在她的带动下，林菲菲虽然接不住她抛过来的戏，但也不至于完全跑偏，比林菲菲和贺淇然两个人互相误导，频频笑场要好多了。
    陆鸣为了让最后电影的效果能好一点，补拍了很多剧本里原本没有的大长篇，离开昆明去云南的一些地级市采景，拍摄了很多自然场景备用，为电影后期制作积累素材，如果男女主的戏份被剪了，还可以有小人物的故事线顶上。
    有时候林菲菲和贺淇然长段落的台词无论如何都说不好，不仅情绪不到位，就连断句都会出现错误。陆鸣思虑再三，电影不用配音是他不能打破的底线，只好为了这两个人临时调整台词，在保留角色情绪和戏剧张力的前提下，尽可能把台词改得更便于他们理解。
    因为主演时常掉线，陆鸣不得不实时调整拍摄计划，增加了很多工作量，浪费了很多时间在纠正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上。
    等到8月底正式杀青的时候，陆鸣和剧组成员们站在一起，脸上也挤出了笑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可他心里确实苦。
    陆鸣隐隐预料到，要把这部电影拉回到合格线以上，他可能需要大量删减男女主的戏份，重新梳理故事框架，呈现一个和最初剧本截然不同的最终作品，而这势必会削弱电影的故事性和情节完整性。
    两害相较取其轻，陆鸣情愿把一部剧情片剪成反情节的文艺片，也不要自己的作品列表里出现一部票房过得去的商业烂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深夜带着更新上线了，提前和你们说一声早安。感谢在20200417 00:52:48~20200418 01: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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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雪人》（2）
    陆鸣剪完第一版《雪人》电影后, 就把粗剪成品给投资方送去了，送出去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退回来的准备。
    皓月影视的副总郭达第一时间给陆鸣打电话，陆鸣, 你送来的初始版本《雪人》我看了，你怎么把男女主的戏份都删了呀？这部电影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把男女主捧出来啊, 你剪成这样，男女主都没有存在感了。
    陆鸣早就想好了应对，这也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词：把他们的戏份剪掉一些, 对他们积累观众缘还有点好处, 观众看完电影，只会觉得这是一部内容有点空洞的文艺片, 男女主演技也有些生涩，不会有想要把他们单独拎出来，痛骂一顿的冲动。如果保留他们现场发挥的大多数戏份，那我们剧组可以相聚今年金扫帚奖得奖名单了，包揽各大奖项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鸣说的话很有道理, 但这也改变不了资方想要强捧新人的主意，他们找了那么多实力派演员来给两个新人抬轿, 就是要把这两个人推向市场，把他们剪成背景板, 这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在一场由郭达组织的饭局上, 几个中年负责人轮流向陆鸣敬酒，说着些什么年少有为、青年才俊的恭维话, 心里想的是要怎么说动陆鸣妥协。这电影的两个主演林菲菲、贺淇然都是名副其实的资源咖, 资方指明要把他们捧出来，虽说强捧遭天谴，但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下他们的任务就是通过这部电影为林、贺二人增加热度和实绩，只需要互相配合着做好这件事，后续这两个新人的口碑如何、发展如何也和他们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只合作这一次。
    换做是别的新人导演，郭达早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搬出不听公司上层想法、自作主张的利害关系来把人吓唬一通了。
    但这是陆鸣呀，他想这么做，他也不敢啊。
    郭达当然不是忌惮陆鸣作为昔日流量的粉丝基础，做娱乐公司高层哪有害怕被骂的，被粉丝在互联网上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也不影响他赚钱，粉丝骂得越狠，给他打钱越凶，谁让他们的宝贝爱豆的前程还在公司手里把控着呢？
    郭达不敢威胁陆鸣是因为他在资本圈混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有点人脉，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陆鸣是陆风的儿子，虽然陆鸣看上去可能不太待见他这个出轨的父亲，但郭达估摸着陆风还是挺疼陆鸣这个儿子的，毕竟如果不是为了捧孩子，谁会给方锐那个半草台班子的娱乐公司注资呢？
    郭达真是左右为难，两边都有资本，他都得罪不起，尤其是陆鸣。
    既然不能直接威胁陆鸣，郭达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搬出他在酒桌浸染二十多年学来的那套话术，说着什么现在文艺片市场不看好，拍文艺片很容易被定型，以后就很难招揽投资了；什么贺淇然是当红流量，如果到时候电影上映了，粉丝发现他们爱豆的戏份都被剪了，肯定会对陆鸣进行网络暴力，不值当。
    陆鸣把这些话都挡了回去。
    不管你拍不拍文艺片，外界都会把你定型，如果你一直拍商业大片，他们就会说你是一味迎合市场、没有艺术追求。我不在乎观众怎么评价我，我只关心他们怎么评价我的电影。至于招不招得来投资，那就更不是我会优先考虑的问题了，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出钱拍我想拍的电影。
    钱确实能给人带来底气，陆鸣15岁出道到23岁淡圈赚了不少钱，这些钱他都委托职业经理人进行管理了，以保值增值为主要目标，他选择的大多是一些稳健型理财产品，风险系数不高。这些钱足够支撑陆鸣拍一些他想拍的电影了，只要不部部赔钱，他就能常态化运转下去，毕竟他又不打算拍一些吃特效、很费钱的好莱坞大片。
    至于流量粉丝的网络暴力，陆鸣就更不放在心上了，我在最在乎外界评论的年纪，都没有被互联网上成山的非理性恶评击垮，没道理我现在都26了，会因为害怕被骂而改变我自己的想法，我有我自己的坚持。
    郭达见陆鸣实在不像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人，只好回去向上司交代自己没能力让陆鸣改变主意。
    皓月影视虽然与陆鸣签了经纪约，但他们也没有真正能够钳制陆鸣的方法。一般来说，如果有新人导演不听话，公司可能会以冷藏作为要挟，几年没有资金拍电影，再硬的骨头都会服软。这招对陆鸣来说不管用，他们不替陆鸣谈投资，也自然会有投资人看中陆鸣的名头，自己找上门来。至于雪藏陆鸣，那就更好笑了，雪藏陆鸣本身就会成为一个话题，被网友热议，给陆鸣增加热度和关注度，网友们会真诚地质问他们公司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签一个自带流量的新锐导演，再将他冷藏。
    把陆鸣逼急了，他会主动提出解约也不一定，毕竟他又不缺钱。再说了，陆风是创立上海一家红圈所起家的，他们律所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合同法方向的，到时候谁赔给谁钱还不一定呢，这不是往别人枪口上撞吗？
    皓月影视老总思虑再三，决定放弃让陆鸣重新剪辑电影，毕竟捧红艺人的方式不只有在电影里多一些镜头，他还可以选择地毯式铺开的营销嘛。
    皓月影视和泛海传媒合作，将青春校园爱情作为卖点，大肆宣传《雪人》电影，甚至打出了跨年档，你与心爱之人共同观影的不二之选这样的推广文案。
    陆鸣对于这样将电影非核心元素单拎出来作为营销点的做法很是不满，但他的不满没有得到回应。
    除非他站出来，在微博直接发布一条动态说：不要被《雪人》宣传骗了，这部电影早就不是最初的校园爱情故事作主线了，因为两个主演演技太差，他们的戏份都被我删得差不多了，你们别被忽悠了。
    陆鸣也没有立场这样做，他只能一边看片方营销，一边在心里暗暗担忧。
    《雪人》已经被他剪成了一部少女成长史诗被校园冷暴力的童星陈慕云从生活的困境中突围，找到与更年期母亲和解的方式，学会在别人的敌意中坚持自我和仅剩的一点点青春悸动。蒋天泽在这个故事中基本是一个充当背景板的工具人。
    电影正式上映前，已经有部分业内人士看到物料和粗剪版本了。
    一个影评人在他的微博小号发布了一条动态，大意是说贺淇然在电影中的戏份已经不剩多少了，片方这样营销割流量韭菜的做法未免太low，这是挂羊头卖狗肉。
    也不知道贺淇然粉丝是怎么找到这条转赞评不超过10的微博的，他们在评论区用清一色的控评话语刷屏了。
    【非官宣不约，然迷静候电影上映，去影院支持。粉丝不要被部分有心人士挑拨了，现在去撕片方，号召抵制电影，就中了一些人的圈套了。】
    陆鸣对这套流量粉丝控评的话术再熟悉不过了，他看到贺淇然粉丝的这些话也有些难过。他可以想象粉丝满心欢喜地走进电影院去看偶像，看完出来发现是这么个结果，会有多失落。但他也别无他法了。
    现在这样剪辑，虽然在这部电影里，贺淇然作为男主的戏份是少得有些可怜了，但至少保留的是他在拍摄过程中的最好发挥了，如果不改变故事主线，把他在三个月的拍摄过程中绝大多数时间里处于下线状态的僵硬表演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大荧幕上，对贺淇然作为演员的口碑势必会造成致命打击，在未来的两三年里都很难翻盘。
    一旦演技尴尬浮夸的印象在观众心里扎根了，后续就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挽回观众的好感，可预见的，在不删掉贺淇然戏份的情况下，接下来的几年里，他的名字出现在演职员列表里，就会劝退一大批观众，成为票房毒药。
    2026年12月31日晚十点半，电影《雪人》全国首映。许许多多被虚假营销骗进影院的甜蜜情侣，看完电影出来以后都蒙了，在各大电影评分网站上，《雪人》的评分都出现了断崖式下降。
    微博搜索《雪人》会发现它自动关联了难看的词条。
    虽然早就料到结果如此，真正要面对来自观众的差评的时候，陆鸣还是有些崩溃。这是他导演生涯的第二部 正式作品，也是他导演生涯的首次滑铁卢。
    陆鸣用一次极惨痛的经历买了教训，以后电影签约之前就要明确合作演员和合作编剧到底是谁，并且说清楚自己在电影后续宣传方向上会有多大话语权，不然一部自带致命硬伤的作品，你就是尽再大努力弥补，也最多把30分的电影拉回到及格线而已。
    导演的曝光度是很宝贵的，每一次带着作品出现在观众面前，都应该尽可能呈现最完美的作品，不然就会损耗观众的期待值，对自己后续作品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陆鸣：大家好，我是陆鸣，我又回来挨骂了orz。感谢在20200418 01:28:29~20200419 01: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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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雪人》（3）
    拍摄完一部电影, 当它正式上映了，几乎不存在不在意观众评价的导演。作为创作者，陆鸣在看到一些指责的时候是痛苦的, 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网上的评分一降再降，票房倒是轻松破亿, 这可能就是营销和流量经济共同作用的结果。
    陆鸣找了一个空闲的晚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了冰块, 安静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关掉房间里的灯，只留下一盏发出淡黄色灯光的台灯, 然后开始阅读互联网上观众对这部电影的看法。
    【你不能说这是一部烂片，虽然男女主演技都不敢恭维，故事也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了很多笔墨，但确实有几个片段打动我了，比如女主回忆自己一个人待在学校天台上, 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感觉好像是有人在下一盘棋, 行走的人就是被摆动的棋子。这个想法精准戳中了我，但整部电影120分钟只有那么5分钟打动了我, 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想我为什么要挑跨年这天和闺蜜一起来看一部高深晦涩的文艺片, 我以为我们会看青春校园爱情故事的，懂？】
    陆鸣也知道观众的心理预期, 他也想过要怎么拍好一部青春校园电影。在正式拍摄《雪人》之前, 陆鸣其实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思考了要怎么拍好一部青春片。即便没有两个演技糟糕的主演，陆鸣也不知道自己拍的爱情片到底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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