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鱼是将整只鳜鱼剔去骨刺,剞十字花刀,香料腌渍,油锅炸至金黄,上桌前浇盖糖醋酱汁。酱汁酸甜可口,鱼肉香而不腻,口感丰富,从老至小,人人皆宜。
梁家没有好厨子,菜肴远称不上美味,与荟华楼云泥之别,沐扶苍在回门宴上就着鱼羹吃了几卷麻饼豆芽,半饱而已。她夹起热气腾腾的赤金色鱼片,却心想:“我过去两年居住衮州的日子为多,最不能见人的事也布置在衮州,柳珂眼巴巴从衮州寻人过来,不问即知是为了对付我。”
不知是算沐扶苍运气好,还是柳珂点背,在大街上闲逛的容香发现了柳珂安置在城西的衮州人,追到宅子死皮赖脸要求人家教她衮州话,正纠缠着,柳珂的马车在后门停下来。柳珂掀起门帘,掀到一半发现不对,想缩回去时已经迟了,容香大叫到柳珂的名字,逼得柳珂出面应酬。容香刚学会衮州话,正在兴头上,恰巧遇见沐扶苍,一定要和沐扶苍炫耀,让她阴差阳错得知此事。
容香自然不会像衙门吏史一样刨根问底,只知道那个男人是七日前抵达京城,姓钱,个头很高,人生得好样子,除了衮州话,还会讲几句官话、异族话等等天南海北的语言。
沐扶苍一听便知男人不是末云城人,也是在末云城居住过的——除了五湖四海商客云集的末云城,衮州还有哪个地方的人会接触到如此多种的方言?
沐扶苍问清男人的住处,用餐后即称有事在身,与高瑛、容香告辞离去。沐家马车才驶出她们的视野,沐扶苍立即派钟四去查找容香讲述的地址。
“我远下越州寻找宝藏时,柳珂让手下去末云城查我底细,在我与梁刘氏耍嘴皮子时,她已将不利于我的人证带回京城埋伏。”沐扶苍坐在书房里,面前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钟四此去必不能见到那个男人。柳珂很是警觉,虽然谁也不能肯定容香会将消息散播,甚至传到我耳中,但是她会马上将男子转移,以防有心人察觉有异,抢先灭口。”
过了半个时辰,钟四一无所获地回府,那里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男子七天前来京,在城北房中刚住满三天。他平时深居在室,偶尔出来在脚店吃饭时,神色兴奋,却不肯多言,周围邻居也没将他放在心上,钟四询问一圈,得到的消息还没有容香的详细。
至于男子去向,房子后面的小摊贩记得似乎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后门停过,从此他就没再见过男子,算时间,恰是容香发现男子后约莫一个时辰走的。
此时正需要老庙相助,可惜,老庙为了躲避曹家报复,龟缩不出,沐扶苍无法,也不敢冒险联络他们。
“黄帮主说,老庙彻底从京城消失,谁也联系不到他们,曹家已经很久未曾再杀人,一是他们失去线索,二是曹家不光虐杀江湖人,还会将平民灭口,人杀多了,难免露出马脚,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事引起官府不满,即使曹家靠山是服侍在皇帝身边的曹公公,官府也开始向曹家家主施压,等上一两个月,老庙再不出现,曹家自然离开京城,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入京。”
“可是,两个月的时间,我耗不起。”两个月,即使柳珂获得的人手中并无有力证据,柳珂也足够编出一套谎话教他了。沐扶苍不能指望等待老庙打探柳珂与那人的底细,她要立即打乱柳珂的行事计划。
沐扶苍闭起眼睛沉思片刻,睁开眼,缓缓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遒媚劲健的四个大字:“驱狼吞虎。”
柳珂皱着眉坐在马车中,由城东驶回柳府。她之前与老庙合作赚来的几千两银子已经挥霍一空,偷偷开在城东的脚店原本每个月勉强能赚上五两银子,虽然少,也是份嚼用。谁料前几日,一位顾客在脚店吃坏了肚子,又吐又泄,好险去了半条命,野郎中大呼小叫,诊断客人是中剧毒。
柳珂得到汇报,以为自己碰见了讹钱的,结果客人居然不要赔偿,扬言自己只是气不过,要是掌柜肯让他砸一遍店,他就饶过此事。
赔偿客人伤病费医药费少说要五六两银子,如果闹到衙门,上下打点一遍,更要舍出十几两银子,而几张桌子十几把板凳,不到两吊铜钱就能换套新的。柳珂手头拮据,自然选择答应顾客的条件。
顾客果然在病好后气势汹汹带来一帮壮汉,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把小店稀里哗啦砸个痛快。
柳珂究竟不是沐扶苍,从小侵淫商道,深知招牌对店面的重要性,她认为事情已经完结,不想小店却从此断绝了客人。柳珂等了几天,才回过味来,如果她老老实实赔钱,大家反而不会在意,有心思多的,还会认定小店是遭人勒索。可是顾客带人一砸,这就坏了,一传十,十传百,曾经常来吃饭的客人都知道此店差点吃死人,恨得顾客把店都砸了,谁还敢再来啊!
柳珂亲自悄悄往小店一探,冷冷清清,砸坏的门板换成新门,崭新的颜色与周围格格不入,偶尔还有闲汉眉飞色舞地和人描述那天顾客是怎么怎么威风地把老大一张桌子高举过头顶,“咔嚓”一声折成两半。
柳珂阴沉着脸甩下车帘,打道回府。她知道脚店在人们淡忘此事前将一直是“赔钱货”,她眼下偏偏就是缺钱,新添了两张嘴要养,老庙又突然不能联系,她不想支撑这份亏本生意。
柳珂在盘算转手小店后的银钱投到哪里合适时,车外响起一阵争吵声,马车一顿,柳珂险些磕在车厢木板上,咬牙切齿地爬起身。
“你好狠的心呀,那可是我的嫁妆啊!”
“滚滚滚,孩子都要饿死了,还你的我的,你这女人,是当妈的吗?”
柳珂撩开车帘的瞬间,脸上戾气消散,风轻云淡道:“阿千,让他们不要在路中间争执,虽然现在行人少,也要提防冲撞马匹。”
车夫阿千连忙道:“是,小姐厚德!”
“喂,你们躲远一点,这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吵架的是一对夫妻,丈夫踹倒妻子,把地契抢到手,交给在一旁袖手微笑的大肚子商人:“老板,钱呢?”
妻子哭着抱住丈夫的腿:“你不能现在卖院子啊,我爹偷偷告诉我,附近马上要盖起几个大作坊,连带得我院子一下就值钱了!你现在卖,我就亏了!”
柳珂听得大概,心下一动:“阿千,停车,你去问清楚,哪里的院子,要价多少?”
丈夫见新卖家出现,拉住阿千,迫不及待地讲开:“小伙子,你买就对了,我这院子,别看不起眼,将来作坊盖起来,你是拿来租,拿来开脚店,拿来偷偷养小老婆,都使得!”
院子在城南的边角上,城南本就是京城中穷人的聚集地,加上位置偏一些,价格不到城北的地价五分之一,柳珂将脚店一卖,刚好够买下城南的一座大院子。
柳珂留下丈夫的名字地址,盘算一夜,第二天命清商去询问消息,是否真有作坊要在城南建起。
清商花几枚铜钱买了一包糖豆,朝消息灵通的走贩一打听,走贩肯定道:“确实,城北城西的地贵,而且有价无市,倒是城南还有点荒宅闲地。京城商户老爷的田庄作坊都在城外,天天一早,排着长队进出城门,有的老爷嫌误事,就把主意打在了城南。”
清商回府和柳珂笑道:“这可是瞌睡着来了枕头,小姐便宜买下地,暂时租出去,收租金,等作坊建起,把院子改成饭庄,后院还能空出来住人。”
柳珂斜在美人榻上,微笑:“我是需要一个院子,即使不开店,将来拿来藏人也好。”
清商连忙噤声,小姐趁着黄纯给的便利,瞒过他派来的细作丫鬟惜儿的耳目,收服手下为已所用。她指使阿千和猎户窦隆去末云城寻找沐扶苍可能的错处,阿千与窦隆刚进城,看见城墙边有个男人守着奄奄一息的女孩乞讨,阿千心软,道:“初进城,取个好运。”施舍了两枚铜钱。
男人初拿钱还挺高兴,连声道谢,等听见阿千是纯正官话,略变了颜色。窦隆粗中有细,厉声问他为何拿人钱财反甩人脸色。男人吓得磕头道:“大爷饶命,我本来是个大户少爷,都是给一个京城女人坑害,失去家财,落得乞讨地步,妻子也被她殴打得半死不活。”
窦隆不停逼问,终问出谋害男人的京城女人正是沐扶苍!
男人名叫钱一,他暗示自己对沐扶苍在末云城的发迹手段知之甚详,而且握有证据,阿千便带他和他妻子回京城送到柳珂面前。
钱一是男子,柳珂不好往柳府带,租间房屋给他居住,妻子扣在柳府做人质,却给容香撞破,柳珂不得已把钱一过了明路,找学习地方歌谣的借口将他留在府中。
柳珂心疼白花的租金,因此清商清语不敢再提这事。
房间里太安静,没有丫鬟捧场,柳珂也觉无聊,怀念起有清语的日子,无趣道:“算了,清商,你明天去找那个人,先看院子周围是不是真的有建作坊的样子,如果是,就把地买下来。”
清商换了民女衣服,过去一问,丈夫笑道:“姑娘,你来迟了,我已经把院子卖给老板。”
清商烦恼道:“已经卖了?”
丈夫察言观色,摊出掌心,猥琐地嘿嘿一笑:“看姑娘是真心想买?我倒是知道那附近还有一家要卖院子,他们还不知道要建作坊的事,姑娘如果给点佣金,我带你去找他们,而且不告诉他们价钱开低了。”
两百一十 祸水从北到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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