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正值盛年,四肢粗壮,即使只得二流好手之境,比之一般成年男子也要强健得多,但是在夏末时节,绕着末云城狂走一圈,以毛亮的体力也有些吃不消,汗水下雨般淋透了全身衣服。
“啊哈,啊哈……见鬼的天气!老子莫不是给人耍了吧?”毛亮粗鲁地一把扯开衣领,大拇指上一个几有指节长的大金戒明晃晃地打眼。
两个时辰前,一位遮头挡面的人找到毛亮,称奉杨老板的命令,寻他办事,给了个金戒指,要毛亮戴着它在末云城奔走,并且不准告诉其他人,走在街上别人向他打招呼也不许理会。
要求来得莫名其妙,毛亮还是照办了,因为蒙面人官话中夹带着狄族的口音,戒指内壁又雕刻着狄文。城里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他们老大与杨老板的关系,而杨老板与狄人私底下的交情早已超出了“生意伙伴”的范畴,狄人用杨老板的名号要毛亮做事,毛亮自然不带怀疑地一口应下。
在心里骂到那狄人一家第一千二百五十遍时,毛亮终于赶到了约定的终点——一个小小的酒馆。
毛亮胡乱抹抹脑门上的汗水,抬头看看日头:“还好没迟到。”他一把推开酒馆紧闭的门:“老头,来一盘肉,一坛酒!唉,人呢?”
酒馆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窗户也关着,黑乎乎地显出点阴森气。
毛亮作为亲信,在末云城横行惯了,怕的人只有一小撮,他大步跨进酒馆,随手关上门,径自到柜台后找出坛好酒,一股脑灌下半坛,消了暑气,才有心思琢磨今日之事:“现在狄人贼念头也多了,神神叨叨的。最近城里真不太平,先是来了一伙盗贼和老大抢活儿,接着冒出个沐扶苍,瞎搞事不说,手下人居然还打伤了老大……好像她和盗贼有关系在,老大说要狠狠弄死她……”
莫名其妙的狄人会不会和老大的计划有关系呢?毛亮正想着,门“吱呀”地打开了。
开门的人平平无奇,但他弯腰恭敬的对象却高得让人一见难忘,周身环绕着不知是过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的带来的压迫感。
那人走进酒馆,身后几个汉子无声地跟进,门又“吱呀”一声,轻轻合上。
“戒指从哪来的?”
毛亮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想:“难道狄人是要我把戒指转交给他们?也不对啊,他没说把戒指给人。他们,想劫财?”究竟是重重的,实在的一坨宝贝金子,毛亮下意识地拿另一只手遮着戒指,护在怀里。
这个动作激怒了高个子身后的一个有些清秀的青年,他拔出腰间的长刀,用狄语气冲冲地向毛亮大喊了几句。
“不管你是背叛他的人,还是无意间得来戒指,”高个子轻而有力地举手一挥:“都该死。”
几个汉子抽刀向毛亮劈来。毛亮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费力帮忙帮出这等结局,惨叫着在桌椅缝隙间逃窜。
他哪里逃得开,踢翻了两张桌子一张椅子后,后颈就挨了一刀,割裂了血管,割碎了骨头。血飞溅到房梁上,毛亮挣扎着倒地,青年再一刀,割断他的手,抽出戒指。
当把戒指拿在手里的时候,青年露出一种奇异的放松神气。
“元尔木,我该道一句‘恭喜’吗?”就在事情似乎尘埃落定时,连接后厨的小门内,施施然走出个男人,用狄语向高个子招呼道。
元尔木不认识这容貌,但他认出了伪装之下的人:“小王子。”
青年人忽然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大王子已经夺得金帐,发令捉拿你这等罪人,你现在不是我族的王子了,戒指也丢了,你还有胆子出现?”
拓律宽似乎有些感叹:“一晃就是三百年了,你们元氏和真氏受誓约之戒胁迫至今,对拓律氏已由感恩变成怨恨了啊!即使我没有被人背叛,戒指依旧带着手上,你们也不会再服从命令了吧。”
青年人攥紧戒指,怒道:“我真氏岂是背信小人,在神面前发过的誓,必然遵守至死!”
元尔木截断青年人的话:“真蟾,检查一下戒指。”
真蟾突然反应过来,借着门窗缝隙间露出的光线查看戒指,昏暗中隐约看见内壁上刻的狄语并不是流传中的元真二氏与拓律结下的契约词。
“这……”青年人慌忙抬头,发现拓律宽已竖起拇指,上面金灿灿的一枚圆戒。
“誓约之戒在此,我从此是你们的新主人。”
真蟾望着拓律宽的戒指发怔,手里的伪戒“叮”地掉落在地,在元尔木的带领下,不情愿地和众人一起向拓律宽伏拜行礼。
虽然察哈夺取象征王位的金帐,但他终究还不是长狄大王,元尔木第一选择自然是尊誓约之戒的拥有者为主。
另一个真氏族人捡起伪戒,双手奉给拓律宽,拓律宽随手打开窗户,向外一丢,狄族人惊讶地听到酒馆周围传来数十道撤退的脚步声。
元尔木目光微凝,他走进酒馆前,察觉到附近有人员监守,但末云城近来事故频发,各势力都加强了守护,出现监视人员并不稀奇,加上拓律宽据捕获的情报看来,背叛、重伤、遭到大雍人追捕,境况颇为凄惨,他没有料到这些人居然是听从拓律宽命令,埋伏他们而来。
真蟾和其他狄族人大惊失色,相顾骇然,如果刚才背叛誓约,下手擒拿拓律宽,大概外面埋伏的人就会闯进来与他们作战,等厮杀引起城中戒备,即使狄族人英勇善战,能以一敌百,也将毫无生还的机会。
“我是你们的主人,狄族未来的王。逆我者,不可活。”拓律宽双臂交叉在胸前,垂下眼光俯视着跪在眼前部属。
拓律宽现在只是一个出逃的王子,手下只有元、真两氏,但元尔木相信了,他有作王的能力,伏地低笑着应和道:“是,我的王子,我未来的王。”
沐扶苍第一次有了坐立难安的感觉,手上失却掌控,将一块糕点捏落了满地渣子。
她旁边椅子上坐着洪夫人。洪夫人没有像前几次出现一般摆排场,只带来了两个丫鬟八个护卫来到松子院。
松子院的地面上残留着泥灰水痕,洪夫人褪下镶着珍珠的绣鞋,把脚翘在椅子一侧的扶手上,雪白的双脚与微微露出的小腿软玉雕琢一般,脚尖在空中一点一点,诱惑着人去亲吻,门外的阿余小祝他们羞涩地垂着头围绕火堆给肉刷调料,想往大堂里看,又不敢看。
“洪夫人,乐乐他可能出城玩耍去了,未必得到消息。院子里污秽,实在不适合招待客人,请您暂移贵趾,等他到了,我派人送信给您。”
洪夫人没有回应,闷闷不乐地托腮瞧阿余把刷好调料的鱼塞进鸡肚子里,再把调味好的鸡塞进鹅肚子里,把鼓鼓囊囊的鹅塞进羊肚子里,架起支架上火烧烤。
沐扶苍忍不住又捏碎了一块糕点,洪夫人拽住她后,带着她一路回到松子院,叫人大张旗鼓地购买食材,宣扬要制作一道新鲜的西域菜肴。沐扶苍被她一直拉在身侧,而钟一他们因为洪夫人嫌弃身上气味冲,远远地就打发走,不许他们靠近,导致沐扶苍完全没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碧珠发现沐扶苍似乎有要紧事要办,几次拿眼神示意沐扶苍,奈何沐扶苍与她都不懂唇语,加上沐扶苍生恐被察觉窝藏狄族王子,不敢动作太大,几番眉来眼去后,皆告无功。
沐扶苍拍拍手上的碎屑,向洪夫人告罪道:“一时情急,我先去后院更衣。”
洪夫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沐扶苍一喜,碧珠也提起精神打算跟在沐扶苍身后,却却听见洪夫人续道:“菡萏,护着沐小姐一起过去,那个丑丫鬟,你过来递茶给我。”
沐扶苍扶额苦笑,她对霍乐的捉弄,全让洪夫人报应回来了。
是的,当发现霍乐是男孩时,沐扶苍便猜到,他即是洪夫人的儿子,三花帮的小帮主洪烁了。霍火谐音,加上乐,可不是个烁字嘛,而且,霍乐的相貌,和洪夫人起码有五分相像,顽劣个性更是一脉相承。
末云城的肉店仓库里玩耍的洪烁听见伙计讨论沐家要做一道好玩的菜,买走了这么大只的鹅,这么肥的一只羊云云,好奇心发作,丢开了手里缝着猪头的牛身,要往松子院跑。
洪烁走到半路,一个陌生人叫住他:“小姑娘,你可认识萧阔?”
洪烁马上接道:“不认识!”
那狄人一愣,心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主子明明讲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就见效。狄人吭哧一下,尴尬道:“萧兄啊,我们……”
“都说了不认识。”洪烁推开他,继续朝松子院蹦蹦跳跳地跑去。
狄人急了,小王子交代过,这小娘们一样的男孩必须除去,因此设下个陷阱,他的任务就是把洪烁诱骗过去。
“萧阔,萧阔他要和我们小姐成亲了!”
一百二十一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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