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拿手帕垫着,将食盒里热腾腾香喷喷的鹌子羹端到桌上,接着是下饭用的鳜鱼假蛤蜊、牡蛎炸肚、两熟紫苏鱼、乳炊羊、入炉细项莲花鸭、蜜汁火腿、鸡蕈、姜虾、酒蟹、獐巴、鹿脯,再加上香药木瓜、椒梅、樱桃、糖枣、栗子、芭蕉干、乳酪、蜜腌的果儿等等,从食蒸作、海鲜陆客,无不备全,五颜六色地整整摆满了两桌子。
“不必铺张浪费,吃不了许多。”
沐扶苍拿起筷子夹片火腿,入口只觉一股肉腥味,有些反胃,叫来酸梅汤压着。
碧珠舀起冰块镇住酸梅汤,抱怨道:“好不容易熬了一年,可要好好沾点荤腥。小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天天没肉没油水,别说长身体,脸上的肉都快熬干了。这还是孝礼松弛了,没让大家临墓结庐,号哭不绝,真不敢想过去强迫守足三年时,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别做得太明显,我以后的两年还是算做孝期内的,不能在孝道上给人拿了把柄。”沐扶苍往鹌子羹里加些香醋,连喝了两碗。她也觉得自己身体急需肉奶补品,自重生后,她没少被人追逐刺杀,动不动就要拎着裙子飞奔,深感身体强壮才是基础,多吃点,养壮点,才能反应得及时,速度跟得上,逃生的机会更大点。
京城万宝银楼和布庄一时风头无两,外地生意一是急不来,二是碧珠插不上手,碧珠乐得将全部精力放在给沐扶苍准备饮食调理身体和搜集趣物解闷上。
沐家作为豪富,又有各地走动的行商,一般的玩意儿珠宝吃穿,碧珠轻易看不上眼,搜罗了几日,所获不多,大感无趣。
小辟做了沐家的门客,自然替主人家分忧,外出玩乐时随手买下两大摞不登大雅之堂的闲书送给碧珠。
碧珠被之前的经书背怕了,大堆书放在书房里过了许久,等到她实在没滋味时才挑了最薄的一本打开。
“女子之美谓之阴,男子之美谓之阳,阴阳交融,天下至理。话说兰陵一户人家,生有女儿,名为媚娘,二八年华,才貌殊绝……”碧珠一看,原来是故事话本,饶有兴趣地逐字念下去,没翻过两三页,直念道:“……眉目多情状,低头且含羞,与巴郞结成云雨之欢。千般温存,两情依依……”
一旁抄写经论的沐扶苍终于扑哧笑出声来。碧珠略带疑惑地停下来,想了想,才记起云雨之典,继而想通故事内容,顿时涨得脸皮紫红,将书一把丢开,怒道:“小辟找的是什么烂糟货色,等我一会见了他,扒了他的皮!”
沐扶苍过了几年夫妻生活,早不为意,玩笑道:“若是害羞,你将书搬进你房间去吧。碧珠也长大了,知道人事了。”
碧珠羞恼道:“我才不要这些腌臜东西!”
话是这样说,到了第二天,碧珠到底放不下媚娘的故事,将书偷偷搬进卧室细看。沐扶苍置之不理,任由碧珠折腾。
两堆书里,媚娘那本是最浅显无趣的,等碧珠看到其他或语句优美或故事离奇的书本,简直惊为天人,不忍释卷,其中薄情城主所著的一套《独爱俏花魁》尤其特别,里面讲述了一名绝色少女在一次昏迷后发现自己出现在青楼,她凭着自己出色的歌喉与活泼的舞姿,惊艳全场,将魔教邪魅教主、霸道小王爷、清秀的未来状元如数迷倒。最后她的初夜在一番争抢后被一名神秘客人买走,并将她带到豪华且隐秘的宫殿中。
绝色少女不满自己自由受限,迷倒看守的英俊侍卫后在其帮助下逃之夭夭,却在半路被异邦王子挟持。
王子粗旷健壮,像捡小猫一样将少女扔在床上,不顾少女反对,强行撕开她的衣服,却发现她身上有敌国皇帝的玺印烙痕,原来买走少女的神秘客人竟是皇帝。
其中夹杂着武林为争少女垂怜而混乱、教主绝望出家、王爷发誓终生不娶为卿守身、忠心侍卫以身挡箭等种种稀罕事,最后少女打败皇后太后,登上后位,并将异邦王子一起收入后宫。
别的话本除了公子佳人便是善恶有报,独特点的也不过花妖狐魅,碧珠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讲述女子挑逗红尘的奇谈,迷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中间还忍不住和沐扶苍讨论起来。
紫山耳朵灵,偶尔听得些许内容,嘴角抽搐道:“百万银两买初夜?她以为自己是宝石打造的?妓女当成皇后?百官没有造反吗?状元哪可能和魔教教主看中一个女人?哎,话说回来,写书的人知道什么叫魔教吗,教主还用得着争女人的宠爱?直接打晕了带走,敢不听话就削成人棍。”
“啊?异国王子收入后宫?皇帝爱的其实是观赏红杏出墙吧!”
碧珠黑着脸辩解道:“话本罢了,做不到的还不许人想想吗?你看这姑娘虽然是妓子,活得可有意思,比官家小姐享福多了。”
紫山翻着白眼干活去了。
碧珠将两摞书看了大半,到底放不下《独爱俏花魁》,魂不守舍,走火入魔,整日叨念着花魁精彩的一生。
这天给黎掌柜传达命令回来的路上,碧珠路过燕春楼,听闻燕春楼即将仿照珍宝阁拍卖的形式,卖出一名绝色少女的初夜。
据说那女孩舞姿轻盈婀娜,容貌娇美罕见,年纪又极轻,是难寻第二个的人间尤物。碧珠听着形容,正和书中内容对上号,当即生出念头,回到沐家求着紫山将她扮成小子模样带去燕春楼凑热闹。
紫山再明白沐家的与众不同,也想象不到会遇见这等放肆丫鬟,哭笑不得地向沐扶苍汇报。
沐扶苍琢磨一下,不但同意了碧珠去燕春楼的要求,自己也打算到时一同前往。
紫山笑得流眼泪,把小辟招来,协助着将沐扶苍打扮成白皙小公子的模样。碧珠小女孩气太重,装不像男子,把面孔遮了,就作为沐扶苍贴身的伺候丫鬟混进燕春楼。
“你也信什么独爱花魁的故事啊?”小辟为防万一,陪着沐扶苍碧珠一起进燕春楼参加拍卖。
如果没有碧珠的要求,小辟会乐呵呵地凑热闹,但是现在身边多了俩少女一起逛妓院,他浑身都不自在,兴奋打消大半。
“一群苦命人而已,我……闲来无事,随意看看。”沐扶苍绾起乌发,身着长袍,容貌虽嫌过于细致,个头也矮了些,但气质疏朗,举止大方,确实又不像男装女子,足以蒙混过关。
沐扶苍前两次到燕春楼时均有要事在身,匆忙来去,无暇他顾,此时带着守卫与侍女,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楼喝茶等戏,总算可以静下心仔细打量这座名扬京城的青楼。
作为最出色的销金窟,燕春楼的金碧辉煌,奢侈糜乱自不必说,在桌椅摆放,壁画柱梁间另有微妙的堂皇富丽,沐扶苍私心评来,与珍宝阁颇为相似,虽尚输其气魄半筹,但当作皮肉生意的场合,还是嫌浪费了。
“燕春楼成名已有二十余年,竟比皇帝在位的时间还要长。在京城做大的生意背后没有不存在靠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它的靠山能是哪个呢?”
沐家是女子当家,按理说燕春楼很难与万宝发生什么纠葛,更不会演变成敌对关系,可沐扶苍所图甚大,京城一点异常的动静皆不敢放过,她身处花红柳绿中却带上点侦查敌情的意思。
燕春楼收买的女子岂是庸俗,即使伺候的丫鬟,最差的也是中等姿色。碧珠本身长得清秀可人,来京城见到的小姐闺秀多为美貌少女,更不谈沐扶苍柳璇九重夜等罕世绝色,但少有如燕春楼般汇聚众多美人儿的场所,直看得碧珠目眩神摇,啧啧不已。
天色渐沉,慕名而来的客人越聚越多,碧珠仗着面上有易容遮掩,放肆地在来客脸上打量,试图找到藏在里面的佳公子小王爷。
“怎么全是些大肚子的老头?欸,这个身材还行……哎呦,是秃子!”碧珠不死心地估计下计时沙漏:“也许公子们比较矜持,来得晚些?”
直到明月挂起,客人多少有些醉意,一个个甩开残存的礼节,左拥右抱,兴致高昂,迫不及待地催促老鸨快快开始。
碧珠揉揉耳朵,抱怨道:“好吵!臭烘烘地全是酒气。”
就在她被闹得心烦意乱时,大厅内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就好像有一霎那时间被暂停了。
碧珠心脏不知缘由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僵着脖子转向门口,看见光与影的交接处立着一个修长的青年。
他半身没于黑暗中,像一道不可测量的深渊,半身凝聚着光华,即使楼内纸醉金迷美人如云,也比不过他衣袖微动间流转的繁华灿烂。
碧珠眼晕目眩,喉头却苦涩难言。
小辟叼着梨子叼了好一会,才记得抬起手拿开,咬着果肉含糊道:“是九公子啊。”
九十一浮生之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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