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刘氏目瞪口呆地望着沐家的白墙碧瓦蜿蜒地几乎包围了半条街,黑木门上银质的门环闪闪发光,一枝桂花探出高高的围墙,靠近沐家园子就能闻见甜甜的桂香,梁府门面对比下近乎可称粗俗。
梁刘氏既羡慕小姑子的富贵又鄙夷她身为官家小姐居然下嫁给一个平民小子,从不肯踏入沐家自降身份,直到此时追踪沐扶苍而来,只存在于梁四方带来的礼物和凭空想象中的万宝沐家在她脑海里突然凝成了实体,将银子的味道幻化成花香包围、袭击了她。
知道沐家有钱,原来竟是这么个有钱法。
丫鬟敲动门环,看着明晃晃的银色撞击在门板上,梁刘氏心里也跟着疼起来——这可是真正的银子厚厚地镀上去的啊!她懊恼地想,早清楚沐家是真实的豪富,可她为什么总下意识地瞧不起沐家呢?要是当年就看过沐家庭院,开了眼界,她一定会主动多来沐家几次,多向梁四方要点珠宝银票。
不过,现在也不晚,沐扶苍还在,她可以从外甥女手上掏走大把的财宝。
门子看见梁刘氏领着一众丫鬟,愣了愣,一般过来寻找小姐的都是沐家掌柜或是生意场同行,偶尔有官家闺秀,无不是守着规矩从侧门出入,像眼前这盛气凌人,大摇大摆要从大门冒失闯入的夫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夫人,您是哪家的贵客?可有带名帖,容小的先通报主人?”门子连忙拉住门扇,把梁刘氏拦在外面。
“放肆!我是沐扶苍的舅母,需要通报什么?你快领我进去,叫沐扶苍来迎接我。”梁刘氏从门缝处窥见了院子里的奇花异草与精巧廊亭,不输给她参观过的世家大宅,越发心痒难耐,语气显出粗鲁急迫来。
如果现在拿镜子给梁刘氏照照,她一定会感觉自己眼睛是绿色的,饿狼一样的绿光。
梁刘氏拿手扒着门,心里异常感谢梁鸣扬驱赶沐氏的果断手段,要是他晚一晚,叫沐氏真抢走沐家的钱财,她此时一定会气晕在沐家门口。
原来沐扶苍留住了父母的遗产,最起码美轮美奂的园子在沐扶苍手上,这就好,梁家是现存的唯一长辈,钱在沐扶苍手上,不就等于是在她手上么!
门子知道自家小姐有个官员舅舅,但梁刘氏要提刀抢劫般的架势,怎么看都来意不善,他慌张架住门,呼喊同伴去请管家来。
郑管家出门办事,沐扶苍领着碧珠去寻才子拜师,来解决闹事夫人的是紫山。
紫山是沐家除了沐扶苍和碧珠外唯一了解梁府的人了,她只听到来者自称沐扶苍舅母,心里就明白了情况,冷笑地带着强壮的家仆堵在门口,不客气地指着梁刘氏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来沐家撒野!大家给我把她打出去!”
“我是梁夫人,沐扶苍的舅母,也是你们这些奴隶的主子!还不快迎我进府?”梁夫人以为这回说得够明白了,没想到紫山骂道:“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沐家,不是随你姓了梁!亲人有亲人的规矩,你将老爷夫人和小姐视若无物,轻蔑沐家,那沐家也不敢攀你们这高贵的表亲!”
家仆们将梁刘氏和她的丫鬟们推到大街上,紫山跟着走出大门,表情哀苦地大喊:“可怜老爷夫人尸骨未寒,就遭人上门欺辱,你们,你们还有一星半点的亲情在吗?”
梁刘氏气得破口大骂,紫山不管她骂什么,只伏在门口柱子上痛哭,俨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围邻居街坊之前经历了一次黑道围堵沐家,风闻过沐氏哄闹,这会又见沐家“亲人”再次上门找麻烦,纷纷叹道:“沐小姐当真凄苦。”
梅香春兰见梁刘氏闹得没谱了,急忙拉住夫人。梁刘氏本来不至于理智全无,但钱就堆在她眼前,财迷心窍,此时实在顾不得面子不面子,非要把沐扶苍和她的钱财地契抢走。
梅香压住梁刘氏胳膊,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表小姐又跑不了!再待下去给人瞧热闹,老爷该责怪了!”
春兰也加重声音,重复了句“老爷!”
梁刘氏喘着粗气,随手抹下乱嗡嗡耷拉下来的发髻,恶声道:“沐扶苍,你好胆!走!”梁鸣扬的威风在梁刘氏心里到底重过了银子的魅力。
以前梁刘氏把沐扶苍当作留着麻烦,扔了又可惜的活彩礼,现在沐扶苍摇身一变,成了金闪闪的聚宝盆。梁刘氏坐在马车里,握紧拳头,指甲直扎进手心,咬牙切齿地打下主意,一定要把沐扶苍捉住,沐家的钱,她一定要得到手!
沐扶苍赶走了梅香,明白梁夫人得知自己手中握有沐家财产后会急不可耐地赶过来要人要钱,因此留下紫山,自己和碧珠前去寻师问道。
才子本来不想见沐扶苍,奈何沐扶苍和名帖一起呈上的还有完美无瑕的两锭紫金元宝,于是不耐烦地将她放进府。
所谓才子,自然有才子的架子,白衣飘飘,玉带斜挎,手拿羽扇,靠在宽椅上,看见沐扶苍进屋来,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无知女子,可知吾为何见你?”
自然是被元宝打通了,碧珠低头腹诽。沐扶苍行礼道:“因为学生诚心而来。”
“因为吾要替你父母教育你!你抛头露面,罪过一也;妄图染指圣人之学,罪过二也;”才子仔细打量下沐扶苍艳丽的面庞,哼道:“行走妖冶,引诱男子,罪过三也!速速归家,将《女诫》《内训》反复诵背,清洗罪孽,莫再损伤父母、夫婿、子孙的荣誉!”
沐扶苍没有羞恼,因为之前拜会的老师先生都是如此态度,只是才子表现得过于露骨。
她已经彻底失望了。
离开时,沐扶苍隐隐听见才子骂声:“该死的冯柔,带坏了多少女子,我要尽快寻御史参她一本!女人怎可为官……”
碧珠气苦道:“读点书怎么就罪过了?他难道要天下的女子都不能出屋,只会满口三从四德吗?”
“恐怕是的。”沐扶苍叹道:“这样确实是他们心里女子该有的模样。我读史书,上面记载在三百年前的前朝,女人的地位甚至不如牲口,不许识字,不明事理,假如被男人触碰肌肤,要么嫁他,要么将被摸到的地方砍下来,直到烈武女帝出现……”
沐扶苍以为现在女子的地位已经高贵了,原来只是父母和冯柔带来的错觉,在大家心里,依旧隐藏着对女人轻视,甚至极端的人当她们是一件会产子的玩物而已。
参加女科能带来荣耀,众人才允许了女子读书识字的可能,因为这份荣耀是属于家族,属于夫婿的。但假如女子真的研习学问,甚至像冯柔一般巾帼登殿,表现出能与男子争锋的才智,他们就不肯了,视此为妖孽。
女人要美要柔顺要能生养,要学会逢迎丈夫,要伺候公婆……但是,不能慧,不能长出硬骨头去支撑她们像一个真正的人般在世间行走!
沐扶苍喃喃道:“冯女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冯柔原来一直是在凭一己之力对抗世俗的偏见,而沐扶苍天生就漠视了人们强加给女人的“偏见”,她在懵懂中走向和冯柔一样的道路。
可是,冯柔的决心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引起众人的警惕,皇帝赐予的,被人误解的荣光,还能保护她多久?
“碧珠,我们明日去拜访冯女史。”沐扶苍虽然没有横溢的才华,却有其他女子少见的能力帮助冯柔——可以自由使用的大量钱财。
戚流追踪万宝布庄的踪迹,买回了那种生长在西部的植物,只是他们没有出身异国的手下,暂时没有研究出利用植物浆汁的法子。
但既然知道了染布材料,万宝布庄的衰败近在咫尺,戴赟前思后想,和戚流立下字据,共同对付沐扶苍。
长工用木棍从大缸里捞出红紫斑驳布团,投放在清水里过滤,眼看着水里浑浊一片,带着破洞的布在水面上缓缓旋转。
戴赟心疼地捧着被染毁的布匹:“这样下去可不行,等方子配出来,不知道要毁去我多少布料,而且多磨一天,万宝就多赚一天的钱。”
他还是需要想办法从沐扶苍手里搞到现成的配方。
万宝布庄的掌柜是不用指望了,就算李薰他不服女子管束,但看在沐宵的情分上,也不会做出有损万宝沐家的事情来。
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戴赟摸摸短须,如果沐扶苍失去了权利,万宝布庄里除了李薰,还有谁受利最大呢?
副掌柜,夏丙。
戴赟拿起笔,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戚流。戚流与夏丙的恩怨不若他与夏丙深刻,而且夏丙曾看上戚流的小女儿,虽然最终没做成亲家,但情分有所不同。戚流这老贼绝对有相当大的可能收买到夏丙。
内外夹击。戴赟得意地大笑起来,万宝在内有叛徒,外有秋华栖霞联手夹击的情况下,焉能不败?
三十二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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