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朝中有傳言說季郁身邊的女官唯她謝懷柔馬首是瞻,不由揚了揚唇。
季郁身邊的那些女官都是她的親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說,還有不少是寒門庶族裡被她親自挑選著養在宮中,慢慢長大、擢升上來的。
她們以前算同僚,略微熟悉,現在是多一句話都不同她說。
她謝懷柔,有什麼通天的本事還能控制她們?
至於權傾朝野……
原先謝懷柔的折子季郁總是頭一個過目。
現在呢?
她的奏章一律交於女官處理,她不親自過目,上朝時若無事,她連眼風都不願刮過,笑容甚美,卻也不為她。
就算再大的事,她也不曾召過她進宮面稟過。
看似權傾朝野。
只有謝懷柔知道,她是失寵了。
陽光無遮無攔地直射下來,遠處連綿起伏的宮殿在炎陽威力的烤炙下變得柔和而靜穆,伴隨著此起彼伏的蟬鳴,清風橫吹,樹搖草偃,卻帶不走一絲的熱氣。
日光愈熾熱叫得愈起勁,謝懷柔站了一會便覺得身上發燙。
她抿著唇,轉身準備出宮回府。
心中思索著,前幾日羅太妃想出宮歸家,季郁同意了。
現在她還要在她的家鄉修建行宮,到底什麼打算?
「……」
還未走到官轎前,謝懷柔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摔到地上。
她躺在地上時,耳旁隱約能聽見聲音,遠處的宮女急忙地扶起她,焦急地喚太醫。
感覺自己被人抬到擔子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又是太醫嘰嘰喳喳圍著說了不少話,謝懷柔閉著眼都能看見他們捻著鬍子滿臉思索的模樣。
「……鬱結憂慮,引起氣滯血瘀之症。……蓋氣者,血之帥也,氣行則血行,氣止則血止,氣溫則血滑……」
「待開一方……」
謝懷柔能聽見的話越來越虛,越來越遠。
然後徹底失去知覺了。
—
謝懷柔睜開眼,怔愣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府邸。
周圍漆黑寂靜無聲,應當已經是深夜了。
幾個月過去,她其實還未從季郁摔玉珮的那天裡回過神,總覺得睜開眼,就要上朝去,早朝結束便是面稟的時候,陪她批完折子,一同用膳……同榻而眠。
謝懷柔目光無聲地凝視著遠處,出神地想著。
那年她學琴,嫌琴弦割得手指疼,又不肯不學,眼眶裡垂著淚珠悶頭找她要抱;老太監削給她的漂亮紙鳶被風吹斷了線,又是轉頭悶在她懷裡,要哭不哭的。
除了嬌蠻任性,還是個小哭包。
怎麼一晃奶娃娃就這麼大了。她與她漸行漸遠,又重新回到她身邊,以不同的姿態……到了現在……
她還能回去麼。
謝懷柔起身,披著外衣去書房。
輕手輕腳地點亮燭燈。她磨墨提筆,雪白臉頰映著燭火染上一層暖意,雙眸低垂,不動聲色地提筆寫著奏章,安排事宜。
無論季郁怎樣拒絕或挽留,她都不能繼續在她身旁當這個左相了。
謝懷柔之前對自己的結局無所謂。
只要能為她的江山社稷添份力,就算當被人忌憚的權臣,功高震主,被下天牢乃至問斬,也就是眼睛一閉罷了。
現在做不到如此無動於衷。
今上攜羅太妃同游,留宿於太妃宮中,等等傳聞,都教她越來越放不開手中的權柄。
恨不得能讓所有言官望懂她的眼色,出聲諫言不成死諫,恨不得親自上疏,恨不得……恨不得能逼宮謀反好讓她能再正眼看看她。
謝懷柔筆尖一頓,手扶桌沿,勉強壓下那股眩暈感。
長睫輕顫,燭光映在她眼底簇蔟地燃著。
何止鬱結於胸……她快魔怔了。
「姊姊可還頭暈?」
耳旁突然出現一個輕柔帶笑的聲音,她無比熟悉,時常入夢。謝懷柔怔怔地轉過臉,一雙彎成月牙狀的清亮眼眸映著她的倉皇無措。
季郁湊過去低頭,看見她那半夜起身書寫的奏章裡又是要辭官,拿到手裡,未干的墨汁蹭髒她的手掌,「姊姊,身子不好就好好休息,還起來做什麼。」
她自自然然地挽住她的手臂,把她帶到椅前坐下,伸手想去拿茶,又縮回來「這……好像冷掉了。算了讓小紅再沏一杯吧,冷茶喝了容易不舒服。」
「姊姊穿那麼少,冷不冷?」季郁神情關懷。
就像這幾個月來僵持在兩人之間的寒冰,只是謝懷柔的夢。
「……」
謝懷柔怔怔地望著她片刻,看見茶盞,心中反應過來她應當早就來了,一直無聲地坐在角落裡。不知小紅是怎麼招待客人的。
「姊姊穿得那麼單薄,還是快回屋吧。」
「太醫說你的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心病。」
季郁照例一口一個姊姊地叫她,臉上掛著笑容,手裡不著痕跡地把她那奏章撕成幾片碎紙,「心裡有什麼想不通的嗎?嗯?」
「……陛下。」
謝懷柔出聲,才發現嗓子沙啞得不行。
她微蹙了蹙眉,不敢再說話,怕嘔啞嘲哳的聲音唐突了她。
「姊姊,」季郁繼續把手上的奏章撕成更小的碎塊,整齊地放回桌上,轉眸依舊是笑盈盈地看她,伸手輕碰了碰她的喉嚨那兒,「嗓子不舒服先就別出聲。不說話,也不會惹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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