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的脚步微微一顿。
    山洞的尽头，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夜色里从水面上掠过的一抹细碎的流光。
    然后那光亮顺着山洞的方向慢慢地飘散开来, 将整个山洞都笼罩在了朦胧的光雾里。随着光雾一起飘过来的，还有模糊的说话声。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两个人说话的声调都有些急促，似乎是在吵架。
    知道这里还有别人，明夏心里不由得一松。但他还是决定要小心一些，偷偷摸摸的凑过去看看。万一对方不是什么善类，他也好及时躲开。
    明夏光顾着听人吵架，没有注意到他自己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近山洞口的时候，洞穴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两米，明夏也终于可以直起腰来走路了。而吵架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楚了。
    我怎么会骗你？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冷静，你自己想想吧。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
    女人似乎沉吟不决，你让我想想。
    明夏不久之前才见过雕王，因此一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立刻猜出她就是雕王。他只是没想明白，雕王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轻声笑了，我认识的雕王，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呐。
    雕王冷笑，离开封地不是小事。
    女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外面有传言，说她已经我想，你也能猜到那些家伙的反应吧？
    雕王没出声。
    机不可失。雕王。男人很认真的说道：这个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难道你甘愿困守在这贫瘠之地？
    怎么会甘愿？雕王心烦意乱，但是我答应过她
    是她错待了你。男人情真意切的叹息，想当初，你追随在她身边，为她冲锋陷阵，无数次出生入死。可是等我们逃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却忘记了你的功劳。雕王，我为你感到不平。
    偷听的明夏悚然一惊。他这是穿越了吗？！
    怎么这些话听起来像是雕王离开封地之前发生的事？！
    谁他娘的拿了月光宝盒对他念了般若波罗蜜？！
    一道光在明夏的眼前亮起，像是一道厚重的门缓缓推开，明亮的天光从门缝里扑了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随着光线一起涌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瞬间的感觉，像是通过了安静的走廊，进入了即将开始足球比赛的运动场。
    明夏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高高突起的岩石上，周围是熟悉的雪山和平原，头顶的天空蓝的像最完美的蓝宝石。
    在他的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兽群。棕黄色、棕红色、黑色的毛皮汇成了一片令人恐惧的海洋。它们挤在一起，激动不已的尖叫跳跃，仿佛正在期待什么惊心动魄的好消息。
    明夏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突然间不受控制了。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岩石的最前端，抬起手臂做了一个要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
    然后他听见自己用雕王的声音大声说：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自己去争！去杀！去占有！
    岩石下面欢呼的蛊雕们都要疯了，无数个狂热的声音在呼喊，杀回去！杀回去！杀回去！
    视线一转，明夏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极北之境大概已经被甩到了身后，他看到了农田和田地里耕种的农夫，再远一点的地方，高大的城墙在雾气中显露出了巍峨的身影。
    淡淡的晨雾中，明夏只觉得眼前这幅田园画卷充满了富足安稳的愉悦，让人看了就会油然生出现世安稳之感。
    一只身形略小的蛊雕拍打着翅膀从他的背后飞了过来，十分恭敬的说：王，出城的几条路已经包围了。
    明夏心里忽然生出几许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真。远道而来的蛊雕在他的下方集结，兵分两路，以极快的速度将这个边塞小城包围了起来。
    远处传来哭喊声。
    梦幻般的田园画卷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修罗场。
    明夏有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他忽然明白了，他这是被带进了雕王的记忆里。
    明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不敢想象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画面。
    然而雕王所经历过的一切正在他的身边上演，他不想看，但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惨叫声，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却源源不断地冲进了他的大脑。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雕王心里那种无以言表的愉悦感。焦渴的肠胃被安抚，以及杀戮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双重的满足感。
    明夏沉进了有生以来最血腥黑暗的噩梦里，拼命挣扎，却不知该怎么醒来。直到他听到雕王用一种极其甜蜜的声音对下属说：这个孩子的心可真好吃
    明夏终于崩溃的大叫起来。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最后定格在了一张毫无生气的婴儿的面孔上。
    画面轰然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散逸于无穷的黑暗之中。
    明夏尖叫着醒来，身体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有人将他环在胸前，安抚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明夏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他不想当着青檀的面哭出来。但是涌动在胸腹之间的恶心的感觉却令他忍不住扑到一旁干呕起来。
    青檀的眼里浮现出怜悯的神色，但语气却是十分干脆的，别吓唬自己，明夏。无论你看到什么，都是雕王的记忆。不是你的。
    明夏知道，什么都知道，但他无法摆脱那种仿佛双手沾着无辜婴孩的鲜血的恐惧感。还有雕王的那一声轻笑。
    明夏心里涌起了滔天恨意，我要杀了她！
    青檀的手在他的肩上按了一下，察觉到明夏的身体正在不正常的剧烈发着抖，又小心的把手收了回来，明夏，你好好看看这里。
    明夏扶着身旁的岩壁，爬了两三次才费力地爬起来。
    他以为他们还被困在低矮的通道里，但实际上并不是，在他被雕王的残留意识带进了过往的记忆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穿过了那条山洞，来到了通道尽头一处巨大的洞穴之中。
    洞穴的上方是一处天然裂缝，雪光映着淡淡的星光从裂缝里洒落进来，像是在山洞里蒙上了一层迷蒙清冷的白色细纱。
    雕王就躺在洞穴中央的石台上，与明夏之前在墓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明夏看到它，眼珠都红了，要怎么才能杀了她？
    青檀按住了他的肩膀，明夏，你看着我。
    明夏回过头，他脸上还带着愤怒的杀意，但在青檀温水一般的目光中却仿佛得到了安抚，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气息仍有些急促，一定要杀了它。你不知道她做什么
    我知道。青檀加重了语气，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杀她。但是明夏，这个地方，是不能缺少它的。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封印的本质是什么？
    明夏愣住。
    妖怪的力量，你们认为其本质就是一种能量。每个妖怪从大自然中吸收的能量是不同的，封印就是用另外一种能量，一种与它属性相克的能量来压制它本身的能量。也就是说，雕王躺在这里，它的妖丹仍是完整的，所拥有的能量也都还在，只是它的能力受到压制，没办法去操控它的能量。
    封印就是一个空盒子，里面有两种属性相反的能量。如果雕王的能量被触动，盒子里的能量平衡就会被打破。
    会怎样？
    最坏的结果，就是引发能量暴动。你、我都可能有危险。
    明夏懵了，不能杀？那怎么办？
    青檀不能吞掉雕王的妖丹，他们跑这里来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不能杀，而是我担心我的办法，你会反对。
    你你早就知道这些能量相克的事情？
    青檀莞尔，对。活得长了，就会知道很多事。
    你一开始就想到办法了？明夏不解，你为什么不说？
    青檀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咱们都已经被扔进封印里来了，不管说不说，面对的困境都不会改变。而且最重要的是找到雕王，找不到它，就算有办法也是没用的。
    如果我会出危险，九霄也落不了好。明夏不是没想过封印里可能有什么危险，但九霄还等着占便宜，怎么会坐视他遭遇危险？
    青檀想了想，你的丹田里有他的一块妖丹，而他的能量体此刻在封印之外。之前雕王曾想要通过和妖丹之间的感应来撬开封印。我想，这样的感应九霄也有。他能隔着封印对你有所感应。
    青檀觉得，九霄有信心能通过明夏来吞噬雕王的妖丹，然后在封印崩塌之前，通过妖丹与能量体之间的特殊联系催动妖丹离开封印的。至于明夏，他这么大一坨人肉，想要在能量暴动之中活下来，那简直就是做梦。
    换言之，九霄把明夏扔进封印里来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舍弃这个宿主了。
    或许在想到这个办法的最初，九霄也是有些舍不得的。但明夏想要杀他，又明确表示不会接纳他的寄生。那么这个宿主存在的意义就大大的打了个折扣。
    他也一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明夏心想，这就像一场赌博。他成功，九霄会得到极大好处。万一失败，损失的也不过是妖丹的一块碎片。九霄会变虚弱，但却不会死。他的妖丹碎片有可能寄宿在几个不同的人身上，他可以去找其他宿主。
    看看，多划算。
    这样一个完美的冒险计划当中，唯一的意外就是青檀。
    九霄太急切，而封印打开之前，他多半是没想到青檀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估计就是想到了也还是会忍不住冒险吧，因为在他占据明夏身体的这些年里，青檀从来出来碍过他的事。
    明夏知道他和九霄之间或许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九霄远比他预料之中的更加果决，也更加的
    冷酷。
    明夏不自觉的抱紧了双臂，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青檀伸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些，镇定，明夏。
    明夏点头，你说。
    首先我要声明，青檀紧盯着他的双眼，雕王的妖丹我是一定要的。
    第122章 九霄的妖丹 这种微小差异，是封印一时
    明夏对青檀的要求早已心中有数。
    青檀养伤养了二十多年, 对于能力的渴求不会比九霄低多少。但他没有出来杀戮同类以获取其他妖怪的妖丹，不管是他没这个心, 还是有心无力, 他的手上没有沾染鲜血，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至少在明夏亲身参与的这些岁月里, 他没有。
    我知道。明夏郑重的与他对视, 我赞同。
    青檀的表情变得柔和下来, 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捏明夏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明夏没好气地拍掉他的爪子, 说正事！
    青檀一笑, 我的办法就是我吞掉雕王的妖丹，然后把九霄的妖丹留在这里。
    明夏,
    明夏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一开口竟然结巴起来了, 能能行吗不，我想问
    青檀又笑，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亲昵地晃了晃，小明夏你可真可爱啊。
    明夏的心脏还在砰通砰通狂跳, 也顾不上青檀又在故意逗他, 我想问这能行吗？雕王的妖丹和九霄的妖丹毕竟不是同一个妖怪, 封印能不能分辨出来？
    肯定能。青檀说：但是封印毕竟是个嗯, 设定好的东西，它不是活的。九霄的妖丹虽然只是一个碎片，但他可是千百年前的大妖, 比起雕王的妖丹，只会更加强大。
    明夏从最初激动的状态里稍稍恢复了一些，语速也正常了起来，就是说，封印感应到它看守的妖丹能量突然变强了，它只会做出相应的调整，去想办法压制它的能量波动，而不是分辨它是不是原来那一颗？
    青檀赞许的点头，又想伸手去捏他，被明夏毫不留情地躲开。
    能行吗？明夏不安地看着他，九霄的妖丹，要怎么取出来？它它能允许吗？要是随便做个外科手术就能取，胡老早就安排手术给他解决这一颗定时炸弹了。
    青檀双手抱胸，十分自得的一笑，你们人类没有办法，但我是谁？我可是青丘山上的九尾狐呀。
    这语气
    跟傲娇的小青丘一模一样。
    明夏立刻被萌到，恨不得把他拎过来好好顺顺毛。
    怎怎么取？明夏觉得有点儿丢脸。因为一激动，他又开始结巴了。尤其有青檀这样一个潇洒的帅哥做对比，他就显得特别没有气质。
    青檀显然没想到这方面去。他单纯觉得明夏哆哆嗦嗦的样子可爱的不行，就像他家以前的山坡下面住的那一窝兔子，稍微一吓唬，就全身簌簌发抖。小圆尾巴也跟着一抖一抖的，萌的人心肝直扑腾。
    怎么取？明夏又问了一遍，很麻烦吗？
    青檀收回口水，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孔，理论上讲，用妖力包裹住九霄的妖丹就可以取出来。妖界常有大妖去夺小妖的妖丹这种事，都是这样做的。当然，我现在的妖力或许不够取出九霄的妖丹。但是我比雕王更强，吞掉雕王的妖丹不成问题。这之后，我的妖力加上雕王的，就足够对付九霄了。
    明夏担心的问：九霄会反抗吧？再窜回来什么的？
    青檀倒不担心这个，九霄的妖丹一旦离开你的身体，在周围巨大能量的压制之下，它会瞬间就变老实。你想想人在两倍、二十倍、二百倍的重力之下会有什么反应吧。
    明夏，
    他居然知道重力。
    不过跟西山的那些老派的妖怪相比，青檀显然是一位与时俱进的妖怪，人家还在民国那会儿跟军阀做过买卖呢，知道个重力太正常了，说不定人家还知道库仑定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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