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明夏这会儿无法从他的着装上断定准确的年代，至少能猜到几百年肯定是有了。
    就冲人家这一把年纪，他一个小小的人类客气点儿也是应该的。
    抛开老城区那一帮家养的不说，明夏这还是头一次遇见野生的妖怪（蛇啊、鱼妇啊这一类没智商的不算），想想竟然还有一点儿小激动呢。
    青丘默默的观察了一下公子的脸色，一头汗的把脸埋进了明夏的臂弯里。刚才明夏还捏它的嘴呢，看看，还没过两分钟，他自己就开始得罪人了。
    进山之前它应该给明夏科普一下的。好多妖怪都特别臭美，最讨厌别人说它们老啊，丑啊什么的，这些要命的词汇统统都是不能说的！
    这会儿提醒他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青丘心里暗暗打鼓。
    公子雾蒙蒙的大眼睛眨了眨，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你们从外面来？
    明夏干巴巴的笑了笑，您老可真逗。
    要是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这人干嘛费劲巴力的整出这么多花样，还把他和青丘搞到这里来，这要是说他事先不知道，谁信呐？
    明夏看了看自己胸前窝着的青丘，心想妖怪们该不是关久了智商也会降低吧？然后就觉得人类都是人傻肉多好骗的类型？
    公子倒也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眉眼间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你要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你猜猜看，我为什么把你们引到这儿？
    明夏想了想，因为青丘吧。
    他跟其他人穿着都一样，从人体结构上又能有什么区别？要有也是他比较菜吧？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身上带着一个妖怪。
    公子浅浅一笑。
    明夏看的有点儿呆。他觉得眼前这一位说不定也是狐狸精不同于青丘这种只知道吃鸡的傻狐狸，而是真正的颠倒众生的狐狸精。
    要不怎么抬抬眼皮就显得这么这么风情万种呢？
    既然是从外面来的，公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低头嗅了嗅，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那就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吧。
    青丘本来还有点儿看不上他装模作样的劲儿，听到这个话题却一下子来劲了，你也好多年没出去过了吧？哎哟，你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变得没个样儿了，到处都是人啊车啊的，楼房盖得老高，女人们都能喝酒打架扛枪啦！
    公子，
    明夏，
    明夏扶额。
    不就打过一次架吗？再加上几次吵嘴，这货到底对李悠然有多大的怨念哟。
    青丘蹦蹦跳跳继续吐槽，大工厂你知道吧？不知道啊？就是一天到晚嗡嗡响的大家伙，大机器！能做出好多东西来，吃的喝的都给包在小包里，放好久都不会坏！牛奶都能给包起来，现在外面的人想喝一口奶都不用自家养牛啦！
    公子一言不发的看着亢奋的青丘，眼神有些呆滞。
    明夏觉得他想从青丘这里打听的，大概不是吃的喝的这些事。
    还有啊，青丘说的口沫横飞，以前想喝点儿山泉水都得等着人家拉水车运进城，现在都不用啦，他们把山泉水灌进小瓶子里，就摆在超市里卖，什么时候想喝都有超市你知道不？就是卖东西的地方，哎哟，好多好多东西摆在一起卖
    明夏忽然想笑，又死命忍住。
    公子咳嗽两声，打断了青丘的叙述，外面还有妖族吗？
    嘎？青丘刹车刹得略急，把自己呛了一下，妖族？当然有啊。
    公子双眼一亮。
    就拿咱们阵外的平民居住区来说吧，青丘的语气颇有一种给土包子搞科普的优越感，要有第六组，哦，也就是镇妖司签发的证件，就跟以前的户籍证明差不多，然后就可以跟人类一样上学、上班、开店做生意啦。
    停顿一下，青丘还不自觉的舔舔小嘴巴，外面好多店呢现在的吃食都好好吃哦。
    明夏捏捏它的小爪爪，颇为无奈的小声安慰它，等回去请你吃炸鸡。
    青丘忙不迭的点头。
    不说这些事。公子的眼神不屑，有些看不上青丘这副只知道吃吃喝喝的蠢样，我问你，现在妖族的事，还归镇妖司管着？
    不说吃吃喝喝的事，青丘的兴致就没那么大了，是哦。
    公子微微蹙眉，目光如针般落在明夏的脸上，外面那些还有你，都是镇妖司的人？
    明夏不知道说不是的话，会不会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被吃掉。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青丘在旁边已经点头了。
    公子向后一靠，轻轻吁了口气，恕我冒昧，我想跟大人做一笔交易。
    第52章 水生界
    听见交易两个字, 明夏的头皮不由自主的麻了一下。他可是做梦都没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还有机会跟妖怪做交易。
    明夏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正想解释解释自己其实都不算是镇妖司的人, 只是临时在里面跑跑腿，就被青丘在胳膊上用力挠了一把。
    一人一鸟自有默契在, 明夏于是老实的闭嘴了。
    青丘挺胸抬头, 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谈判的架势, 想跟我家大人做交易，至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公子起身走了两步, 淡淡说道：交易能成, 日后自有寒暄的机会。若是不成，介绍太多也没用。你说是不是？
    他颇为客气的对着明夏做了个请走这边的手势, 然后摆出主家的架势带着这一人一鸟绕过老榕树，踩着满地的青草走进了一处临水的凉亭。
    明夏到这会儿已经彻底懵圈了。
    他看着眼前衣袂翩飞的素袍公子, 再看看凉亭外烟波浩渺的湖泊，怀疑他们此刻所在的地点跟刚才那一片山岩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空间。
    公子凭栏而立，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微风中温柔的起伏。
    明夏有些遗憾的想, 要是他们出发之前让带着手机就好了。这样一幅画面, 拍下来就直接可以做电脑桌面用了。
    青丘被他抱在胸前, 有些不安地蹭了蹭明夏, 开始跟他说悄悄话，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好奇怪？好像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应该是妖怪们制造出来的幻境。
    明夏想到来时那条莫名其妙出现的石阶, 所谓的幻境或许从那时开始就将他们纳入其中了吧。
    青丘提醒他，这也是被关在大阵里的妖怪，他说的话你别太相信了。
    明夏微微颌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公子扶着栏杆，长长叹了口气，我困在此地，已经很久没见过外面的人了。前些日子地震，听说大阵有几处破损，想必大人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进来吧？
    明夏点点头，这个理由实在太明显，不说别人也能猜到，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公子又道：修补大阵，把逃出来的妖族再重新封印回去。镇妖司要做的事，无非就是这些我没记错吧？
    明夏与青丘悄悄对视了一眼，再点点头。
    前些天，水族有人逃出了大阵，过些日子又一个人回来了，还带了一身伤。公子侧过头，秋水般的双眸温柔的落在了明夏脸上，我猜你们进来，也跟这件事有关吧？
    明夏默然不语。
    他就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且还不是第六组的成员，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实在有限。至于南江他们小队真正的任务，或许跟这个水虺有关，但明夏身为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这个。
    我记得水族的族长是那个依靠全族的妖力供养的大妖水虺。它前些天从洗心河经过，去了北边。现在么公子停顿了一下，像是格外留意明夏的反应，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它应该在美人松那里。
    明夏果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所谓的交易还什么都没有开始谈，他竟然就透露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公子微微一笑，投名状。
    明夏觉得头疼。
    他本来是打算先打打太极，套套话的，没想到人家一下子就把筹码甩了出来
    这是让他接呢？还是不接呢？
    我没有权利决定什么。明夏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只能答应帮你把话带给第六组，就是镇妖司的领导。
    素袍公子思索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麻烦大人了。公子拱了拱手，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点儿愧意，我自知有罪，不敢要求出阵。但是在这里困了这么久，我也很想有机会到别处去看看。麻烦大人替我传话，就说如果可以放我离开水生界，我愿意成为镇妖司安置在大阵中的一只眼睛。
    这样的要求，明夏倒也没觉得意外。饿着肚子的人想要食物，失去自由的人最渴望的当然就是自由行走的权利。
    我记住了。明夏也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公子的话我一定带到。
    他的手臂一扬起来，差点儿把没有防备的青丘给掀出去。
    青丘连忙抓紧明夏的袖子，三步两步爬上他的肩膀，心有余悸的在他的颈侧窝下，一边暗暗思索水生界这个名词它到底在哪儿听到过？
    公子的目光从青丘身上移开，重新回到了明夏的脸上。
    大概是话已经说开的缘故，他的神情好像轻松了许多，从这里去北边的松树崖，最好走的一条路就是横穿水生界。不过路虽然好走，可惜河里的东西有些麻烦。
    明夏不太明白横穿水生界是什么意思，但这条路线是他们一起开会讨论过的，他自然也知道在三条已知的路线中，沿着河边走是相比较之下最便捷、风险也相对较低的一条路。
    不过，也确实是很麻烦。
    明夏心想，若不是为了躲避这些麻烦，他们也不至于摸进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南峰。
    这几天的经历让明夏觉得，或许革面山的危险不在于山里隐藏了多少凶猛的妖兽，而在于这个地方随时有可能出现出人意表的不确定的干扰因素。
    我这里有一件东西，公子从袖笼里取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可以助大人们一臂之力。
    盒子长大约十公分，宽大约三四公分，四角包铜，做工颇为精巧。年深日久，深色的木质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润，泛着玉石一般动人的光泽。
    这是？明夏不大确定的看看他，再偷瞟青丘一眼。
    他想青丘入职也有一段时间了，对第六组的规章制度什么的应该比较熟悉。它该知道什么东西能收，什么东西不能收吧？
    青丘这会儿可没想到什么规章制度，它的注意力都被木盒吸引了。
    这个味道它略微有些不安的在明夏肩膀上来回走了走，到底是什么？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公子打开盒盖，木盒中垫着黑色丝绒，其上一片三寸长短的青色羽毛，光华闪烁。
    这是青鸾翅膀上的一根羽毛。素袍公子也不卖关子，落落大方的解释说：各位大人想必都知道，水生界里困着的都是水妖。而青鸾一族正是水妖的克星。
    明夏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涮了一遍。
    他一直当鱼妇是寄生虫来着，原来它是水妖？！
    公子微微一笑，鱼妇没有开启灵智，算是水族中最低等的妖兽。大人带着这支羽毛，洗心河里不管封着什么，都不敢再出来挑衅了。
    也就是说，若是他们早有这样东西，雨衣都不必准备，直接就能过去了？
    这个结论给了明夏一种新的启发。他决定回去以后好好找胡老讨教一下西山大阵里妖怪们相生相克的属性问题。
    如果鱼妇能有克制它们的东西，那么其他的妖怪是不是也有？
    这就好比毒草的附近必然长着解毒草一样。如果他们在进入每一个妖怪的地盘之前就已经掌握了足够克制它们的东西。那他们的任务是不是会顺利得多？
    明夏这样想着，赶紧从包里翻出记录本，将这个新思路详详细细记了下来。
    因为这个思路来自眼前的这位公子，而这人正假装不经意的偷瞄明夏的记录本，明夏自然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儿，直白的写上他打算怎么对付妖怪。只能找个含蓄折中的法子，把英语和法语掺杂在一起用，确保自己的思路完整地记录下来。
    这样的记录，别说是关了几百年的妖怪，换了他老师温凉都不一定能看懂。
    公子来回扫了几眼，大概是发现明夏写的字他都不认识，就有些悻悻的。
    他在凉亭里来回踱了几步，望着青丘叹了口气说，难怪你刚才说外面的世界好些东西都变得不一样。
    扫盲班刚毕业的青丘同学心有戚戚，外面的人现在用的叫简化字，都是从咱们原来的文字上演化而来其实也不难学。
    公子不大有信心的样子，是么？
    青丘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劝慰他，是真的。好些字直接就是用了原来那个字的偏旁部首，或者字体的一部分。就算不专门去学，多看看也就都认识了。
    公子仍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也没再说什么。
    明夏做完记录，心态也开朗了许多，他主动向这位妖怪道谢，又打听从这里怎么回到之前他被南江推上去的那个矮山头。
    公子似乎有些不舍得他们离开，我这里厨师还不错，不留下来用膳吗？
    青丘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明夏又好气又好笑，他伸手摸摸青丘的后背，脸上却做出客气的表情，我拿到了对付鱼妇的宝贝，又急着把公子的话传回去。就不多耽误了。
    公子也不勉强，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大人了。大人顺着来时的路，就能回到外面的山上。
    明夏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苦笑，暗暗猜测这个名叫水生界的地方或许也跟老城区外面的那个圈一样，人类可以进出，拥有正当身份的妖族也可以经过（比如青丘），但是像这位素袍公子一样被困在阵中服刑的囚犯就没法自由出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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