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月蹙紧眉头,渡苍道友慎言,我师尊风光霁月,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谢七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表面风光霁月内里龌龊不堪的多了去了。
七弟!谢殇璃美目一瞪。
纳兰千流看了她一眼,将穿云梭从袖里乾坤唤了出来,这里不便谈话。
北荒有鲲,幽居深海,其广数千里,势如遮天蔽日。谢殇璃看着天上的穿云梭,心头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纳兰一族的赫赫威名,果然不同凡响。
走。
纳兰千流手一揽,将谢殇璃带上了穿云梭中。
只见四面云海翻涌,霞光万道,更有淡淡金光洒进穿云梭中,如紫府仙境,美不胜收。
仙门里法器数不胜数,同这穿云梭一般妙不可言的,却是少之又少。谢殇璃生在谢家,长在明秀天山,却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法器,只觉得望一眼便心跳加速,折服于它的美妙绝伦中。
据闻纳兰一族有三大重宝,一是镇魂令,二是招魂幡。谢七身形飘渺的落在梭中,折扇轻轻打开,这第三,便是可一日千里的穿云梭。
前面两样法器都是从北荒魔君手中夺得的战利品,唯有这第三样,是纳兰一族自己炼制而成的法器。
纳兰千流将谢殇璃扶好,声音如雨声靡靡,谢七,你带殇璃进去。
谢七握扇的手一顿,他视线微微一动,落在了身侧神色冷淡的年轻男人身上,好。
谢殇璃不明所以,千流君?
纳兰千流低头看她,我有话要同你师兄说。有些事不便问谢殇璃。
谢七将谢殇璃带进去,雾海之中,只剩下江离月和纳兰千流两人。
你为何不肯退婚?
纳兰千流唇色冷淡,我为何要退婚?
江离月蹙眉,有些事不便同你说,我与师妹有任务在身,这一去不知还有没有归来之日,你又何必等?
纳兰千流冷笑,殇璃是个听话的姑娘,但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否则方才在桃林,他就不会避开谢殇璃说的那句话。
江离月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你当真喜爱师妹?
纳兰千流没有说话,江离月又道,即便要等几百年?
我为何要等?纳兰千流走到他身侧,我不逼问殇璃有什么秘密,那是我爱惜她,可我从来没说过,不会逼问你。最后一句话他压低声音,已是露出了杀机。
江离月瞳孔一缩,便见万道流光携着剑气袭来,他心头一惊,纵身跃出了穿云梭外,落在云海上方。
纳兰家果然好教养。江离月斜剑而立,眉目沉冷。
纳兰千流神色平静,我纳兰一族虽持有三大重宝,但据我所知,明秀天山也有一神器崆峒。
江离月握剑的手发紧。
轰
不知哪座山体塌陷,整个山脉都被浓烟笼罩其中。纳兰千流眉心敇纹一闪,几道剑光将塌向他的山石劈开。
天下人都说子雾道君剑法超群,比我纳兰千流还要厉害三分,我看也不过如此。
浓烟逐渐散去,露出站在山崖下的江离月。江离月长衣猎猎,纤尘不染,只是束起的长发有些凌乱,衬着一张容色冷淡的脸,愈发显得难以接近。
你来找师妹,并非是喜爱她,只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你心里不痛快罢了。江离月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纳兰千流嘴角噙着冷意,你这是承认对殇璃另有心思了?
江离月握紧长剑,我同师妹之间清清白白。
真是个呆子。
纳兰千流抬脚向他走去,江离月身体一动,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崆峒镜不见了?
纳兰千流站在他面前,弯腰将他的下颚抬起,除了崆峒镜不见,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谢殇璃逃婚的理由。
江离月偏过头,就是不开口。
纳兰千流冷笑一声,不开口?明秀天山奉命掌管崆峒镜,现在神器不见了,你说明秀天山有什么下场?
江离月沉默,有什么下场?上一次崆峒镜不见,昆仑被北荒魔修屠了满宗。
正因如此,在谢家与明秀天山之间,她选择了明秀天山,选择与纳兰千流退婚。
纳兰千流还想说些什么,山崖上方巨石滚动,轰隆砸了下来。
小心!他抱着江离月侧身一滚,本想直接避开那块巨石,不曾想左侧草地是个坡,两个人狼狈的滚了下去。
纳兰千流手臂不知磕到哪里,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将素色长袖染成了血红色。他被江离月压在身下,疼得直蹙眉。
你可还好?江离月脑海里闪过方才纳兰千流扑向他的那一幕,心底有些复杂。他将纳兰千流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将他长袖撸了起来。
很深的一道伤口,不停地往外渗血,在纳兰千流美玉一般无暇的手臂上,叫人眼底生疼。
江离月将自己的疗伤药都拿了出来,问他,要,要擦哪一种?此刻竟显得有些无措了。
纳兰千流暗骂一声,果真是个呆子!
给我,我自己涂。
江离月只好把丹药都递过去,纳兰千流随手一拿,咬开瓶塞,将药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许是好几年不曾受过外伤,他痛得蹙紧眉头。
江离月低下头,有一张明月美玉般的脸映在脑海,久久不去。
擦完药,纳兰千流脸色难看的起身,崆峒镜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但能守住多久,就看明秀天山有多少本事了。
江离月收拾好自己的药,你还要带师妹回去合籍吗?
纳兰千流回头看他,我并没有想要逼她回去,只是担心她在外面的安全罢了。
沉默良久,他轻声道,我会向掌教提出延迟婚事的决定,你也不必担心谢家。
话落,他眉心敇纹一闪,化作星芒向天门圣地的方向遁去。
暮色苍茫,云海翻涌,有锦霞绵延千里而来,又有金光升升落落。
师兄,千流君呢?江离月身形刚落到穿云梭,谢殇璃便迎了上来。
他已回了天门圣地。江离月收起长剑。
谢殇璃松了口气,旁人都说千流君秉性孤傲,难以相处,今日看来,却并非世人所说那般。
江离月看了她一眼,音色淡淡,他要回去禀明掌教,延迟你们之间的婚事。
谢殇璃还没来得及反应,站在她身后的谢七却是一愣,延迟婚事?他竟真的要等?
江离月从两人身侧走过,被翻涌来的云海卷入其中。
第48章 罗刹(十六)
谢殇璃与江离月奉命查找崆峒镜已有数月,却始终不得其踪迹,谢七冷眼旁观,问你有什么秘密你也不说,只一味自己扛,纳兰千流在的时候,你就应该向他求助。
穿云梭客房中,谢殇璃坐在榻上,与谢七面对面,我连父亲都不敢说,又怎敢在千流君面前将事情全盘托出?若是让纳兰一族知道崆峒镜丢失,一定不会放过明秀天山。
她叹了口气,七弟,前面就到南疆了,你去你母亲那里吧,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谢七看着她,你真当我是傻的?即便你们不说,我猜也猜得出来,相信纳兰千流也已经猜了出来。你匆忙逃婚,家主本就心有疑虑,若不是纳兰千流执意不肯退婚,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下场?纳兰家是那么好得罪的吗?家主为了你,灵脉都割让了半条,长老们早就对此心有不满,若非他,你早被抓回去以死谢罪了。
天门圣地纳兰一族独大,可不是说着玩的。
见谢殇璃脸色发白,谢七就知道她心底其实跟明镜一样,阴阳怪气道,还以为你多大的骨气,原来也会怕。
谢殇璃苦笑一声,我走的时候就想过,若是不慎被抓了回去,我就去云天宫以死谢罪,不牵连族人。
你说不牵连就不牵连?谢七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纳兰两个字怎么写?我看你这两百年就是白活了。
七弟!谢殇璃怒瞪他一眼,我那也是没有办法,师门有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谢七暗道,袖手旁观?明秀天山又不止你和江离月两个弟子,怎么偏偏就派你们两个?无非是想日后东窗事发,好拿谢家出来垫底罢了,真当破云真君看重你们?
我不管你猜出什么,总之到了南疆,你不准再跟着我!谢殇璃提剑起身,抬脚就要出门。
谢七不紧不慢道,趁天门圣地的视线还放在你和纳兰千流的婚事上,你去求纳兰千流,求他帮你,只要你开口,他不仅不会把事情透露出去,还会帮你遮得严严实实。
谢殇璃停下脚步,沉默良久,你就这么相信他?
谢七也跟着站起来,与其在这里揣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不如将事情全都告诉他。
谢殇璃脸色复杂,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江离月站在桅杆旁,长衣猎猎,乌发紧束,他看着远处云卷云舒的雾海,音色冷淡,谈好了?
谢殇璃不知为何心头一紧,前面就是南疆,师兄有何打算?
江离月眼底一片平静,等。
等?
谢殇璃不解。
金乌落下,锦霞又铺满了云海,穿云梭一日千里,很快到了南疆上空。
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浓重,似乎随时可以掐出水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见人影,唯有挤在一起,形形色色的油纸伞。
南疆数十年不曾下雨,这个月也不知出了何事,频频下起雨来,早上连绵细雨,晚上便大雨倾盆,下得人心烦躁。
谢七十数年不曾回过南疆了,一下穿云梭便被淋了满身,他抬起湿透的长袖,愣了愣。
谢殇璃撑着伞走过来,身体微微一侧,替他挡住冰冷刺骨的细雨,怎么了?
谢七没有说话,视线在充满南疆风情的街道一扫而过,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先找家客栈住下。
江月离在一旁点头,三人找了家最近的客栈,一进门便把伞收起来。
掌柜的,来三间上房!谢殇璃抬袖擦了擦脸,唤了一声。
大堂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刀客坐在窗口,听到谢殇璃的声音,都看了过来。
好嘞,几位请随我来。店小二掀开门帘,热情的迎了上来。
谢七走在最后,他视线微微一动,将窗口坐着的十数个刀客看得一清二楚。骑装马鞭,眼眶深邃,俊美得不常人,这群刀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
江离月似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有事?
谢七面色平静,无事,只是想看看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走在最前面的店小二闻言笑道,看几位客官的模样,不是南疆人吧?若有急事,可别等这雨,这雨古怪得很,下了一个多月了,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
谢殇璃,为何不请仙师做法?这雨下得这般急,田地里的庄稼岂非要活不成了?
这仙师哪里是这么容易请得动的?谢驸马也是极厉害的人物,开坛做法刚起了个头,便重伤昏迷了过去,至今未醒。
谢驸马?谢殇璃一惊,忙追问,可是万安公主的夫婿?若是,岂不是七弟那不着调的生父?
店小二正要回答,谢七走了过来,他手上拎着把油纸伞,腰间佩着柄剑,油纸伞描梅绘枝纹路艳丽,长剑通体银白冷无机质,配上他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叫人一时间愣了愣。
客官是南疆人吧?
谢七道,我生母是南疆人。他转头看了谢殇璃一眼,有这功夫打听闲事,还不如想一想怎么去求纳兰千流。
谢七与生父一向形同陌路,别说生父重伤不醒,就是他被人斩了灵根魂消身陨,也不见得会伤心难过。
谢殇璃虽心底担忧二叔,却也不敢触谢七的霉头,只心里暗道,待明日寻个空偷偷去王城一趟,若二叔无事便罢,若有事,定要传讯老祖,二叔是老祖的亲生儿子,定不会不管不顾。
客栈的厢房很是雅致,格局陈设充满了南疆风格,谢殇璃推开窗,入目便是湖光山色,层峦叠嶂,只是这会儿雾雨连绵,大街好城镇好,都仿佛雾里看花,始终看不清楚。
她转身走到床边,将衣物从须弥戒中一一拿出,又换了身衣裳,才走出房门。
师兄?她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江离月低沉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进来。
谢殇璃走进去。雕花榻上,江离月盘膝而坐,他容色沉冷,长发高束,眉心血色敇纹若隐若现。
谢殇璃一看便知师兄在冥想,也不敢贸然打断,只站在一旁。数息后,江离月缓缓睁开眼,此地果然有异。
谢殇璃心口一紧,可是跟水族有关?南疆域里江河不少,常有妖占河为王,这在当地已不算什么新鲜事。
江离月起身,水族没有降雨的本事。能降雨的,只有蛟龙一族。
谢殇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结结巴巴道,龙,龙族?
龙乃神裔,有沟通天地之能,便是渡劫大能遇上也要小心翼翼,莫怪谢驸马开坛做法反被重伤,若换了个修为不高的,当场就魂消毙命。
若南疆真被蛟龙盯上,只能自求多福。
江离月沉吟片刻,当下做了决定,休息一晚,明早启程,南疆龙族作祟,非人力可解。
谢殇璃叹了口气,虽心有不忍,但龙族确实非人力所能应对。
王城离此地不远,你若想去,便抓紧时间。江离月取出长剑,坐在榻边擦拭。
谢殇璃心头一喜,多谢师兄!说完一刻也不等,化作星芒破云离去。
天色灰蒙,雾雨连绵,有人撑着伞,自石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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