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梁正珲十六岁那年读不好书被梁运城打板子,六妹妹还在一边做鬼脸羞他。
他说梁正珲十七岁那年包庇同僚背黑锅白白替人家挨了三十军棍。
他说梁正珲还曾把齐王胖揍一顿,就因为齐王说六妹妹梁冠璟太泼辣了没人敢娶。
他说梁正珲二十岁去相亲楚家大小姐却看上了人家未及笄的庶女,回来跟董太君发愿要等人家成年了再去提亲,结果被他娘揍得跑到山上庙里闹着出家。而楚家的庶女听说了他的事迹不肯嫁,他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吓退了全京城去楚家上门提亲的人,直到二十五了才终于等到楚家小女点头。楚家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楚小姐被他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别人敢娶?拖到二十岁便也只能嫁他了。
常清河看到他那么说的时候,一脸的笑意,“就是这么个货,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是我四弟。”
其实梁正珲在外面也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梁玄琛是他三哥,好好儿一个文武全才的贵公子,为了男人要死要活,还不止一个。
真是乌龟配王八的一对好兄弟,正所谓血浓于水。
常清河去敲大门上的铜环,屋内有人出来应门了,主人家是个军爷,三更半夜军中来找不敢怠慢,怕贻误军情。
常清河听见自己异常镇定地说:“我来找梁三爷,有要事。”
守门的老头让他去边门,大半夜开正门不吉利,常清河经了他的引导去边门,早有婆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起门栓。
常清河进去,不忘简单行礼:“打扰了,事出突然。”
应门的老夫妻表示理解,边走边打探所为何事。
常清河道:“自然是家中出了事。”
一路小跑地到了宅子最里面,临河的小楼内还漆黑一片,老头仰着头对楼上喊:“三爷,梁三爷,府上有人来找了。”
梁玄琛从窗内探头出来,还不忘转头交代顾长风,“没事,你继续睡。”
常清河举高了手里的灯笼,试图照亮梁玄琛的脸,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四爷没了,府里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什么?”梁玄琛仿佛不敢置信。
常清河知道他听清楚了,只是脑子里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又说了一遍,声带哽咽,“你四弟弟,没了。”
顾长风含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快回去吧。”
梁玄琛被拖了回去,可能下面都没穿裤子,因为他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没一会儿梁玄琛穿戴整齐下楼来,楼子小,楼道逼仄,他被绊了一跤,顾长风都没能捞住他,实在施展不开手脚,白瞎了一身好功夫。
他左边额角上磕破了,血流如注,常清河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按上,原本那手绢是打算给他擦眼泪用的。
常清河在后半夜里还能雇到马车来接人,就是为了能坐在车里,好好看他失神的样子。
梁玄琛一句话都没说,没问,他平时习惯摸鼻子摸下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此时却顾不得额头上的伤,身体都蜷缩起来,还不停地咬拳头外突出的棱角。
常清河替他按住额头上的伤口,血总算是渐渐止住了。
他看见他的眼泪一滴两滴地落下来,在膝盖处的布料上晕开,仿佛他的心碎成一瓣一瓣,都能听到那是一朵花盛放在夜里的声音。
常清河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好看过,比以往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更俊美。
梁府已经乱作一团,梁老将军军务在身,儿子死了都没有回来,随消息带回来的只有一坛骨灰,天气炎热,遗体万不能送到京城家中了。其实梁正珲阵亡早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只是北边一直封锁了消息,直到请了僧侣简单做了法事,装殓入棺,一把火烧了,前方军情带回京城,才连同骨灰一起把梁家四子送归故里。
皇帝特让太医院的大夫来给董太君诊过脉,服了一些安神的药,老太太勉强躺下。
楚家小姐如今是梁府四房的新妇,看到骨灰她晕过去又醒过来,已经好几次寻死觅活。
长媳宋氏此时走过来,跟梁玄琛商量丧葬事宜,梁家的两位兄长葬在老家,要不要也让四弟回家乡下葬,好让他们兄弟相伴。
“大嫂思虑的极是,那就这么办吧。”梁玄琛此时还茫然无措,只好守在董太君床前。
宋氏点头,回头又吩咐丫鬟,“叫四房院子里头千万看好了楚家姑娘,让沈伯一早去西市置办要用的东西。府里前些日贴的那些喜字都撤掉吧,门口的红灯笼也换上白纸糊的。”
一府的人全都动起来了,这时候天光微明,地空和水空才睡醒的样子,刚刚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常清河随手抓了个家丁,问人家要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端进屋给梁玄琛额头上的伤处擦洗,地空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水空机灵一些,跑去要了刚刚送来的白衣披上。
梁正珲膝下无子,只有府里的下人给他披麻戴孝了。
只一个早上的功夫,灵堂已经布置起来,梁府挂上白色灯笼,打开正门,迎接四方来吊唁的亲朋至交。
宋氏将她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叫了起来,让她们穿上孝服,给四叔下跪守灵。
梁家满门忠烈,又一个儿子为国捐躯,这消息已经传遍京城,皇帝亲下圣旨慰问,给了梁正珲谥号,给了梁府千金抚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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