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未留下,陆家大少爷残废多年的双腿忽然好转,一日之内竟弃了四轮车站立行走的事,为那位替嫁夫人的失踪添了些传奇般的神秘感。
流言甚嚣尘上,有说这位夫人是陆府请来的隐世名医,为不走漏风声才扮作新娘入府,为陆大少爷治病。
还有说这位夫人必是修炼成精的妖,因心悦陆家大少爷,甘心化出人形陪伴身侧,后来许是被识破,慌忙逃窜时不慎掉落法宝,叫陆大少爷捡了去,碰巧将腿治好。
然这些无稽之谈统统没入陆戟的耳。
深夜,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门窗紧闭,似想留住最后一缕属于那人的清香。
除了健全的双腿、装满整个蛋络子的珍珠,虞小满还留了一封书信于他,里头全是关于冯曼莹母家结党营私的罪证,比陆戟费尽心力搜集到的还要细致全面。
那一纸休书,是某天晚上他伏于案前不慎踢到,红纸被揉作一团,打开看,上头的原本的字被涂抹了个干净,只余“休书”二字隐约可辨。
而将皱巴巴、糊满干涸泪痕的纸抹平,展开到尽头,取代那格式规范行文冷硬的词句的,是一行歪歪斜斜、谈不上美观的字。
——守你一程,不枉此生。
第32章
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朔风自北方来,吹得鸟儿南迁,草木凋零,东海边的小渔村也提前进入休眠期,近日出海的船只都变少了。
拂晓时分,临海一间破陋木屋里传出窸窣动静,不多时窗户打开一条缝,冷风呼啦啦灌入,里头的人立马将窗关上,在里头缩了好一阵,才推开门,探出半颗脑袋。
冬日里的井水也冷得刺骨,木柴不知受了潮还是怎的,五次三番点不着,虞小满索性用冷水净了面,冻得手指都僵了。
今日学堂不开课,孩童们得了闲,一大早就成群结队来虞小满这儿玩,将本就不大的小屋挤得满当当。虞小满给大家分糖吃都转不开身,只好将孩子们都遣出去,在外头摆了几张木凳给他们做游戏。
他自己则倚在门边举着绣绷飞针走线。如今他已经是个普通人,没法像在海底时那样自给自足,陆地上的衣食住行全都需要银子,这小木屋他刚住几天,屋主家的媳妇儿就来要过三次房租,他得赶紧挣钱填了账,免得落人口舌。
加上快绣完的这条帕子,又能换二两银子,虞小满不由得加快速度,盼着在太阳落山前去镇上走一趟。
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凑过来瞧:“小满哥哥绣的桃花好美呀。”
虞小满笑了笑:“这是腊梅。”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是京城才有的花呀。”
虞小满说:“不是,梅花到处都有。”
小姑娘满不高兴地噘嘴:“我们村就没有……好想去京城玩呀。”
想来上回说到京城街上到处有卖的糖人,非但馋出了孩子们的口水,还勾起了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另一个男孩跑过来插嘴:“小满哥哥什么时候再出门,我去同我爹说,带上我一起呗。”
虞小满回来得突然,虞家村的大人们不认得他,孩童们却都记得这位带他们放风筝的大哥哥,闹哄哄地帮着他在海边安了家,并把这里当成根据地,有事没事就往这儿跑。
推说自己先前在京城玩的虞小满先是愣了下,而后摇头:“我以后不去京城了。”
“为什么呀?”男孩很不解,“京城那样好,什么都有,要是我,巴不得以后都待在那里不走了。”
虞小满停了手中的活儿,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远处沐浴在朝阳下的蜿蜒官道。
“是啊,京城那样好。”他轻声呢喃,“可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家。”
约莫一月前,虞小满趁夜深人静守卫懈怠,钻进灌木丛,自陆府的后门跑了出去。
他怕惊动旁人,出了锦花巷便沿杂草丛生的小路走,走不动了就卧在泥地里休息一会儿,待缓过劲,便四肢并用撑着自己站起来,继续赶路。
幸得秋日太阳升得晚,赶到往东行的官道边时,天还是黑的。没了元丹体力大不如前,虞小满累到极点,腿一软倒在官道边。
再次醒来时,落入眼帘的是一碧如洗的天空,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摇晃着。待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的干草垛上,虞小满蹭地坐起,正对上坐在前头扭头望向他的妇人的笑脸。
“可算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儿个早上呢。”衣着朴素的妇人递了个水囊过来,“快喝点吧,你睡着的时候我可真没本事灌进去。”
虞小满愣愣地接过去,喝了水,又咬了几口饼,身上有点力气了开口打听,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妇人是同丈夫一起进京卖货的商人妇,回程时眼尖发现有个人躺在路边,下车打灯笼瞧着打扮像个官家夫人,怕他昏迷不醒的被坏人掳了去,便做主将他抬上了车,想着等人醒了问问家在哪儿,再给送回去。
谁想虞小满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饶是马车刻意放慢速度,这会儿也快走出京城地界了。
“你是一点儿都不怕啊,如花似玉一个姑娘赶夜路,累了就睡路边,也不怕被人贩子麻袋一套卖青楼去?”
虞小满还穿着一身女儿家的裙装,拢了衣襟捂住胸,向热心肠的夫妻俩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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