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称病躲了他好些日子,按说哪怕晓得他找自己所为何事,碍于面子,总要扮演慈眉善目的好奶奶。然这回不同,太夫人板着脸,望向虞小满的眼神都是冷的。
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虞小满就在陆老爷的暴喝声中,被左右两个小厮押着跪下。
一张写满字的纸连同信封一起被摔到面前,太夫人痛心疾首道:“你与那虞家村的勾结,替了真正的虞梦柳嫁过来,陆家哪里对不住你,你竟如此欺瞒我们?”
毫无准备地被定了罪,虞小满瞳孔骤缩,眼前的画面一阵颠倒错乱。
待到涣散的视线汇聚,他垂眼,看到薄薄的一张纸躺在地上。
上头的字密密麻麻,一如他千疮百孔的心。
陆戟赶回来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
进屋便看到虞小满挺直腰背,似一杆青竹跪立在堂屋正中,斜阳自西边的轩窗落在他单薄瘦削的身上,无端地更添一份凄清之感。
想上前把人扶起来,想问他身上的伤还疼不疼,可陆戟知道现在不能这么做。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他的挣扎,末了,抬起的手还是缓缓放回原位。
太夫人仍是老样子,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就拉着陆戟哭天抹泪地喊“我们启之的命怎么这么苦”。
陆戟木着脸,心中无感触便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陆老爷发话说让他处理,他才启唇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且惩罚事小,陆家脸面事大,不如将他送往京郊别院,时间久了便无人记得此事。”
两位长辈对他的处理还算满意,平复了心情,说了几句互相宽慰的话,一前一后地走了。
偌大的堂屋只剩二人,夕阳余晖自虞小满身上收了个干净,陆戟移开视线,转身往外行去。
“是怕我不肯走吗?”
忽闻身后有人发问,扶在门框上的手顿住。
“怕我赖在你身边不肯走,误了你与沈小姐的姻缘?”
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如钝刀刮在心口。
陆戟深喘一口气,吃痛般地蹙眉,手背骨骼凸出青筋暴起,似是使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不要回头。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否该谢你,不曾将我是名男子,还是个鲛人的事一并捅出来?”
紧抿的唇角颤了几颤,陆戟到底沉住气,以默认代替回答,一句都不曾辩驳。
曾经耳鬓厮磨做尽世间亲密事的二人背对背各占屋子的两头,中间隔着的仿佛是天堑鸿沟。
悄无声息的,泪湿了满脸。
哪怕无人看到,虞小满还是固执地扯出微笑,任泪水沿嘴角淌入口中,含着苦涩追问:“是吗……陆郎?”
既已归家,这晚陆戟没有理由再出去外面睡。
他没回自己院子,差人把书房收拾了,在里头凑合一晚。
许是太久没歇在书房的关系,陆戟这晚睡得不好,外头稍有风声都能将他惊醒。醒来便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悸,似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在疾速流失。
半夜下起雨来,晨起还未停歇。
一场秋雨一场寒,瓦盆里的花儿都蔫了,陆戟梳洗更衣后坐在窗边看了很久,抬手碰了碰它耷拉的叶子,到底没将它扔出去。
推开门,意料之外地看到将这花放到书房的人,呆愣须臾,陆戟下意识去找伞。
被面前的人出声阻止了。
“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虞小满只身站在门廊下,没有要进来躲雨的意思。
他穿得单薄,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雨滴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令陆戟想起七夕那夜,虞小满便穿着这身衣裳,仰头定定看着他。
只不过当时他眼中光芒满溢,如同散落一捧繁星,而现下,这双眸子暗如幽夜,一丝生气也无。
“替嫁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管虞村长家的事,还望陆大少爷明辨是非,莫要牵连无辜。”
陆戟一怔。
虞小满许久没有如此生分地称呼他了。
“是我一意孤行,为一己私欲胡作非为,所有惩罚都冲我来。”雨声嘈杂,虞小满的话语却清晰有力,“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斗胆向陆大少爷讨三天时间。”
说着,他双膝一弯,在雨中跪了下来。
“我虞小满发誓,三天之后随你陆大少爷安排,你要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第31章
踩着湿凉的雨回到院子,虞桃正蹲在廊下看枯萎的花儿,口中念着前些日子刚学的诗。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虞小满也跟着念了一遍,而后扬起脸,任雨水肆意打湿面庞,沁润鬓角,令眼中流出的咸涩液体也一并失了温度。
这场雨并未下很久,午时刚过便停了。
只是天空迟迟不放晴,院子里一地的花瓣落叶吸饱雨水黏在地上不肯动,虞桃一面艰难地扫一面埋怨臭老天,时不时还要进屋看看虞小满,见他乖乖坐在床边缝衣裳,心里才安定。
“那个什么别院,我跟你一块儿去。”下午打包行李,虞桃连同自己那份也一块儿收拾了,“若是不让我去我就偷跑,反正我卖身契又不在这陆府,他们能奈我何?”
虞小满已将三天后便离开陆府的事同她讲了,虞桃虽不明白昨个儿还说要在这里陪陆戟的人为何突然想通,但到底希望他过得好。如今陆家上下都晓得虞小满乃替嫁,并非真正的虞梦柳,作为“帮凶”之一的虞桃若再不站在他这边,他就当真孤立无援、举目无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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