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少年人心性,虞小满不愿被小瞧了去,听小厮讲了一遍骑马要领,便握着缰绳一夹马肚,沿着马场外圈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陆戟坐在场边的一棵树下,目光落在走远的虞小满身上,见他安然无恙地骑了半圈,那小厮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稍稍放了心。
此时沈寒云走过来,顺着陆戟的视线望过去,笑着夸道:“骑得不错啊,一点儿也不像初学。”
陆戟“嗯”了一声,似在表示认可。
“说实话,昨儿个邀请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又会拒绝。”沈寒云双臂环抱背倚树干,不知从哪儿抽了根马尾草叼嘴里,“没想到非但来了,还带了夫人。”
陆戟说:“正好有空闲,他来找我,就一起过来了。”
“原来你们夫妻感情这般好。”沈寒云干笑几声,“倒是我乱操闲心了。”
犹自沉默了会儿,陆戟忽然道:“令妹的事,失礼了。”
沈寒云吐了马尾草:“你这个人……这有什么好再三赔礼的,你也是受害者。”
陆戟不语。
沈寒云从他面色中瞧不出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就是不知,你现在对暮雪可还有情?若是还有的话,我这般阻拦倒有棒打鸳鸯之嫌。”
“都是过去的事了。”陆戟说。
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沈寒云干脆换了个话头:“从小我就羡慕你为人干脆,拿得起放得下,我就不行,一件事放心里惦记好几年。”
“还在找那人?”陆戟问。
沈寒云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一人一马:“原先挖地三尺找不到人,还以为那是个梦,结果你猜怎么着,最近又见到他了,就在京城。”
似是猜到了什么,陆戟扭头望向沈寒云。
沈寒云毫不露怯地与他对视,表情三分玩笑三分正经:“就是不知陆公子对他情深几许,是不是舍得放人了。”
这边的聊天还在继续,那边虞小满的骑马之旅也在进行中。
其实骑了两圈,虞小满就有些累了。他的下半身原是鱼尾,化了腿用作行走还好,长时间岔开坐着便颇有些不适,加上马鞍在颠簸下磨得屁股疼,又走了半圈终于乏了,停在马场西头的一处茅草亭里歇脚。
今日马场里人不少,打杂的下人也有好几个,许是这会儿无事可做,三五成群地凑在凉亭一角唠嗑说闲话,来了个人也没在意。
“方才还见着二小姐在这儿,怎的这么快就走了?”
“还不是因为陆家大少爷,一个已娶一个待嫁,避嫌呢吧。”
“唉,说来也可惜,好好的一对儿就这么散了。”
“我听在这边待了几年的一个老奴说,从前陆大少爷但凡没在外打仗,就和我们小姐就出双入对,那匹单独圈养的枣红赤兔马,就是当年陆大少爷亲自为小姐挑的,驯好了才交给她,生怕那马性子烈伤了小姐。”
“啧,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啊。”
“可不是,眼下陆大少爷就算落了残疾,也不至配那样一个村妇。”
“听说这陆夫人非但不会骑马,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
“欸你们小点声,别以为这地方宽敞就没人听见。”
……
几人刻意收敛嗓门,按说的确不会被人听见。
然虞小满是鲛人,鱼类的听觉比人类敏锐数倍,在水底几公里外同伴的呼唤都能捕捉到,传递通道改为空气也只下降些许,因而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虞小满满腹委屈,又觉得这委屈来得不讲道理,想上前同他们理论,又觉得自己压根不具备任何立场。
他现在是陆戟的谁呢?发妻,朋友,还是一门心思想着报恩、对方却避之不及的跳梁小丑?
虞小满连自己为何伤心都搞不清楚,只不想再听这些刺人耳朵的话,于是没等牵马的小厮帮忙,便自己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出发了。
他着急离开,手上就没个准头,挥动缰绳喝了几声“驾”,马儿本就行得快,后面跟上的小厮手上的鞭子一个不留神拍到马屁股,收到指令的马儿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待到场面不受控制,虞小满再勒缰绳试图令马儿减速已然来不及,久未自在奔跑的白马在偌大的马场中自在奔腾,快如闪电,贴面而过的风都变得迅疾。
听得马场那头传来的呼喊声,陆戟放下聊到一半的话,率先转过身去。
刚还骑着马悠闲踱步的虞小满此刻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双臂紧紧环抱着马脖子,即便如此仍抵御不了发了狂的马儿不受控制肆意狂奔带来的颠簸。
眼看几名小厮上前围堵,马儿受到惊吓嘶鸣着扬起前蹄转向,陆戟撑着四轮车扶手就要起身,一旁沈寒云按住他的肩膀:“你不方便,交给我吧。”
相交多年,陆戟自是知晓沈寒云擅长骑马。
自己从前也不遑多让。
只见他随手牵了匹黑马骑上,行至虞小满身边时甩出手上的鞭子,以最快的速度准确套住马颈,而后利落地向后一扯。
待得马儿被逼停脚步再度扬起前蹄,他适时收了手,跳下马去稳稳接住从马背上被甩下来的虞小满,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多时便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远远瞧着都没受伤。
悬起来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可不知怎的,当收回的目光落在动弹不得的双腿上,陆戟那刚回归原位的心口仿佛被施加了旁的重量,它越沉越底,越陷越深,令他连抬头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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