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公公含笑道，“洛姑娘，你可要考虑清楚，到底要怎么回答，这四殿下的性命，可就全看您接下来的话了。”
    萧御的手已经慢慢地摸向了怀中。
    “御儿……”上皇微微叹气，“你是当真被这个女人迷惑了，所以家国天下，都不要了么？孤已经将话说的这般明白，你难道还想助她？她的心，可全在她未来的丈夫手里呢。”
    一把利刃，悄无声息地横在了萧御脖颈上，影十七冷声道，“殿下，多有得罪。”
    上皇漠无表情道，“洛央，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韦公公含笑瞥了眼手下，几名宫人已经走向慕风岚。
    洛央愣愣坐在地上，“别杀他！”
    “想明白了？”上皇慢慢摩挲着手上扳指。
    “上皇，您的确聪明英伟。”洛央轻声道，“不过，事情真相与您想象的有些出入。”
    上皇轻蔑地看向洛央，“你一心大周，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为了慕风岚这位大周四殿下，不是么？”
    洛央冷漠道，“上皇，血亲之间，尚可以为了皇位你死我活，我怎么会为了素不相识毫无交情的周国四皇子卖命？洛央能够在深宫中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忠心。”
    上皇一笑，“那就杀了四皇子，让我看看你有多么冷血，多么忠于大周皇室。”
    洛央镇定道，“洛央之所以不愿上皇杀周使，是因为不忍看上皇，因为自己毫无证据的多疑而犯错！”
    上皇冷冷看向洛央，那双眼睛，让洛央想起曾经在河谷中遇到的狼。
    她攥着已经沁出汗珠的手，轻声道，“上皇，我与萧御联手杀萧正，是因为您看好萧正是皇子，我杀柠公主，是因为柠公主想要拿捏洛央让洛央作为埋伏在御殿下-身边的暗桩！皇后必须被废，否则她就会为了她的女儿报仇！我想要为中宫皇后，这个隐患必须拔除！至于荣华贵妃，的确是被梁肆害死的！我原本只是想让梁肆与荣华贵妃相斗，没有想到梁家教导出的女儿这般斗胆包天。”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你可知道，你犯下的错，足以使你被绞死千万次！”
    上皇一步步走向洛央，沉沉双眸中，是如深夜般漆黑的夜色。
    他，当真对洛央起了杀心。
    “为了中宫之位，洛央在所不惜。上皇，当真要为他们杀了洛央吗？”洛央凉道，“难道，洛央每次做的事情，上皇没有猜到么？上皇您明明猜到了，却从来没有阻止过洛央！甚至刻意纵容洛央继续与皇后、贵妃相斗！若是洛央罪该万死，那上皇呢？您要为死去的荣华贵妃偿命么？”
    上皇冷冷看着洛央，“你可知今日这番话下来，你永远也别想做这中宫后位！有哪个男子，会娶一个害了自己母妃的女人。”
    洛央枯坐在地，“上皇英明。御哥哥，不管会不会原谅我，我所做所为，都不过是为了他。”
    她泪水涟涟。
    连续连绵了几日的暴雨已经放晴了，夹竹桃的绰约花影透过月洞窗，落在她皎洁而孱弱的身子上。
    她的声音缥缈而冷漠，仿佛叙述着旁人的事情。
    “第一次来使，的确是慕容修，慕容修也的确邀请洛央一起出逃。当夜，臣女亲眼看到御殿下俘虏了慕容修之后，臣女就一心跟随殿下。我愿意做越国的皇后，而不是大周朝一个皇帝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的妻子，一个普通世子的妻子。我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萧御，可以给我。他是我心目中唯一的英雄，我愿意为他而战，即使披荆斩棘也在所不惜。”
    上皇静静看着洛央，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爱妻。
    自从她过世后，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理直气壮、又世所不容、卑劣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爱了？
    短暂的恍神，韦公公轻声道，“上皇？”
    洛央风轻云淡地站起身，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忽而一笑，“上皇，不是很想知道，慕容修在哪里么？”
    上皇嗓音微凝，“慕容修当真不是你的主人，你不是在他的指使之下乱我越国宫闱？”
    “看来，只有告诉上皇，慕容修现在在哪里，上皇才肯相信洛央了呢！”洛央凉声，“不妨告诉上皇，慕容修，在我和御殿下手中。”
    洛央走到了慕容修的身侧，用毫不掩饰地敬仰爱慕的眼光道，“上皇，不妨问问御殿下，慕容修，在哪里？”
    “……御儿？”
    萧御暗暗责备地看了一眼洛央，上前一步，恭敬道，“皇爷爷，慕容修，的确早就被孙儿俘虏……”
    上皇眼眸微眯，“你是如何做到的？”
    “孙儿用莫将军和梁统领做引起，勾那慕容修来杀，在山林中早早就设下了后手的埋伏。慕容修入了圈套，被孙儿所俘虏。”
    “当真？”即使是亲孙子说的话，上皇也会怀疑几分。
    “如今慕容修就在孙儿的地牢中，浑身上下受尽了刑罚。孙儿恨他入骨，愿，他永远受尽苦楚！”
    上皇仔细看着萧御，眉头逐渐皱紧。
    “皇爷爷，若是您还是不信，不如孙儿带他来见皇爷爷？不过他腌臜地狠，怕是入不了皇爷爷的眼。”
    上皇道，“罢了，孤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们，暂且退下吧。孤最近夜里常犯头痛，你夜里还是宿在仁寿宫随时伺候孤。那孩子，既然与你是同乡，便一同留下吧。你有什么话，可以带他家去。”
    洛央走到地上的四殿下慕风岚面前，向一直低头不语的他伸出了一只手。
    慕风岚抬起头，小狗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洛央。
    他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好歹也是周国的皇子，怎么可以遇事就怕成这样？”洛央轻声道。
    慕风岚深呼吸了几口气，“安国，我……我这次的命令，是必须向越国赎你回去。”
    “你拿什么来赎我？”洛央轻笑，“快起来吧。”
    慕风岚揉着跪酸了的膝盖，跟着萧御与安国走出了上皇的寝殿。
    他笑起来很好看，如沐春风，“若是安国不回去了，那风岚可以不可以也不回去了？”
    “你竟然喜欢这里不成？”
    “在这里，安国不会让人碰我。”慕风岚干净的眸子里闪着光，“就如曾经，在缅南，与竹芷公主在一起时一样。”
    “你那般喜欢竹芷，就允你嫁给竹芷如何？”
    慕风岚勾起唇，初见雏形的墨眉长目噙满了羞涩的笑意。
    在洛央以为慕风岚不会回答的时候，慕风岚却忽然开口了。
    “兴许和竹芷走，真的不错。这里，怕是要乱了。来的时候，我看到乌衣巷的达官贵人门口，挂满了女人上吊而死的尸体。据说，她们的丈夫儿子死在了朱雀门事变里。最惨的，是张宗元大人家，唯一的独苗张朝阳，随着张大人一同去了。”
    洛央声音一紧，“张朝阳当真死了？”
    慕风岚道，“朱雀门前，所有下跪之人，没有一个活的。”
    洛央忽然站住了。
    慕容俢也顿住了脚步，看着洛央眼泪蓄在眼眶中，声音一紧，“央儿？”
    “无事，只是想起，曾经有人欠我君子一诺。”
    洛央说不下去了。
    慕容修轻声道，“昨夜，我已经收到了三皇子回执的信函，随时可以发兵伐越。”
    一旁的慕风岚静静听着，即使在披着萧御皮子的慕容修改变了音色，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之色。
    “清晨开始，越国边境的所有兵马都被调动了，其中，不仅有梁家的，还有越国几个异姓王的。”慕容修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可是，皇帝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洛央蓦然睁大了眼睛，“他们要造反？”
    慕容修慌忙捂住了洛央的唇。
    “所有还信任皇帝的热都已经被杀光了，剩下的，当然是想要推翻皇帝统治的。”
    他的双眼静静看着洛央，“我一会儿会同宫人说，带你暂且回府一趟，收拾一些东西再来。你带着他先去周敏的乡下庄子里躲一躲。我需要率御林军抵抗即将到来的兵马。”
    “兵马何时能到？”洛央压低了声音问道。
    “今日午夜。”
    洛央看着西坠的金乌，心头阵阵发沉。
    “洛央，照顾好自己。”
    大军攻城夺宫，必然不会动黎民百姓。
    洛央躲在乡下庄子里，等着他来，这个办法十分妥当。
    洛央慢慢点了点头。
    萧御的目光转向慕风岚。
    慕风岚恭恭敬敬施礼，“皇兄。”
    “洛央三番五次救你，若你知道好歹，就听话，乖乖跟着洛央，不要闯祸。”
    慕风岚眼观鼻鼻观心，“风岚谨记皇兄教诲。”
    萧御微微点头，吩咐人安排了马车，让宫女双喜引着他们出宫。
    料峭寒风拂在脸上，带着腥甜的味道。
    宫门口，双喜取出腰牌，又将慕容修的话说了番，侍卫点点头，便要方行。
    洛央牵着慕风岚的手，正欲出门，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洛姑娘么？”
    洛央后背一紧，慢慢转过了头。
    只见一个小宫人气喘咻咻地跑了来，擦着满头汗，“这是……那位让我给您的东西。”
    “那位？”洛央有点不明白。
    小宫人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位……说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但是许了姑娘君子一诺，便必然做到。洛姑娘，您今日到底都去了哪里了？我寻了您整整一天都没寻到。好在，奴才不负公子嘱托，将东西送交到姑娘手中了。”
    洛央微怔，伸手接过了那个染血的锦缎包袱。
    小宫人哽咽道，“公子说，祝姑娘从此天高海阔，自由逍遥。”
    慕风岚轻轻拽了拽洛央的袖子。
    洛央深吸一口气，“谢了。”正欲离去，回身又道，“今日还有一样事情要你跑腿。”
    小宫人愣了愣，“姑娘但说无妨。”
    “我物件蛮多的，可惜不知道哪个是宫里不能带的忌讳，收拾好了估计就半夜了，太上皇那边又不能耽搁，你今晚午夜之前，到周府一趟，帮我理物。”又转头对侍卫道，“不知侍卫大哥可否通融通融。”
    “好说。”侍卫对洛央印象极佳，又是御殿下未来的正妃，上皇面前的红人，她的吩咐自然是愿意听的。
    小宫人愣愣的，直到洛央走远了，还没回过神来。
    侍卫打趣道，“真有你的，这种攀高枝的事儿都能让你撞到。这洛姑娘说不准就是未来的中宫，公公您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小的啊。”
    “侍卫大哥打趣了。”小宫人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在午夜之前去？”
    “主子交待什么就做什么呗，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我现在就收拾收拾过去，我怕我午夜起不来，我去那儿守着。真不行，等到午夜再敲门也行！”
    “呦~真积极！~哎哎哎，大家快别说了啊，咱们小公公心里啊，都有着数呢！”
    洛央上了马车，一路回到周府。
    周敏受了伤，还在宫中养着，不过人手已经安排好了。洛央直接安排手下备下行李箱笼，准备出宫。
    “不好了！不好了！宫里乱起来了！”不过片刻，就听到街上有人奔走大喊，“忠勇伯造反了！京畿卫的人杀进玄武门了！”
    皇上一连杀了数十位朝臣，盛京之中本就一片乱，此事一出，百姓们更是吓得拖家带口地想要出城。
    当洛央赶着马车到城门前时，拥挤的百姓早就将大门堵住了！原本一直到戊时才关闭的城门，竟然早早就被卫尉寺卿关上了，防守尉骑着高头大马，在城墙上巡视着。
    “真威风啊！呸，也就对我们老百姓敢这么狐假虎威了！”车夫破口大骂，“都让让啊，都让让！别不小心滚到车轮下了，这可是周将军府的马车，出事了没人偿命你们！”
    “这儿还是京府通判家的马车呢！”
    “我们家老爷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你们才该让！”
    慕风岚在马车内，轻声道，“安国，不如看看，那位君子给你的包袱，兴许有些有用的东西。”
    “能是什么，无非是路引身份文牒之类……是有些用处，可是你看看，这里挤着的马车，哪个没有？”
    慕风岚轻手轻脚打开了那些东西，果然与洛央所言不差，“有一封信？”
    洛央咬了咬唇，“写了什么。”
    “我是宰相张宗元之子张朝阳，此女为在下亲友，若是有事，请各位朋友看在我张家的面子上……保此女安稳。”
    慕风岚抬头，“上面摁着血手印，还有签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