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了镇上，约莫中午十一点，顾希和贺伟军在国营饭店吃了午饭。贺伟军脚受伤的时候，是农历12月中，过了两个月，现在已经是农历2月中了。天气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回暖了些，但还要穿上厚棉袄。
    在国营饭店吃好饭，他们就去等下乡的牛车或者路过红旗村的拖拉机，但是今天没见影儿。无奈，他们只能去租拖拉机的厂里。厂里的人倒是记得贺伟军，两个月前刚做过他的生意，当然还记得。现在厂里还有空着的拖拉机，答应帮他们送一程，但是要收点柴油费。顾希直接给了两块钱。
    顾希和贺伟军到红旗村的时候大约12点半左右，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吃饭，要么坐在一起闲聊。农历两月份中，放在阳历是三月下旬，地里忙着种大麦、玉米、高粱，正是大家农活忙的时候。
    有拖拉机开进来了。
    哇，是车，大家快来看车。
    拖拉机啊，在镇上才能看到的，我去镇上的时候看到过。大家一听到车声，纷纷赶过来看了。结果看到了拖拉机停在村里的大操场那边，红旗村的大路只通到村里的大操场，大操场那边有村委的办公室。而村子里面都是小路，拖拉机是无法通行的。
    这拖拉机是来找谁的啊？
    是镇上的领导来了吗？
    大家纷纷好奇的看着，结果看到顾希和贺伟军从车上下来。
    伟军。一道响亮的声音从人群后端响起，只见贺伟国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因为听到拖拉机声，所以有人去叫了贺伟国这个大队长，深怕是镇上的领导来了，会怠慢他们。结果没有想到，来的是贺伟军夫夫。
    是贺伟军，伟军站着呢，脚好了吗？
    听说伟军医了2000块钱呢，贺家真舍得医。
    可不是？还从我家借走了三十，如果不是有大队长担保，我还不敢借，就怕有的借没得还。
    2000块？真的要那么多？有人不相信。
    真的。有个妇人道，当时伟军被压伤了脚，我家汉子一起送他去医院的，镇上医院的医生说，他们治不了，要去省城，还给省城的医院打了电话，说了要2000块钱。
    天啊，这贺家那么有钱？
    当时伟军媳妇说，他只有1000块钱，是大队长凑的钱。
    我也听说了，伟军是为了救秦明的儿子才受伤的，如果不是伟军，秦敏的儿子才十二岁，估计就没了。所以秦敏家拿出了280块钱，那是他们所有的存款，都赔给伟军家了。
    人家治了2000块，秦敏家才拿出280块，这够吗？
    这不够还有什么办法？秦明家只有这些。
    就是，秦明家也是有良心的，这钱还是秦明主动说拿出来的。
    可要2000块钱呢？如果是我就不医治了，这些钱拿着养老。
    他们家伟军有补贴，一个月有20块呢，不怕没有养老的钱。
    就是，伟军可是一个壮力，如果不能走了，以后就没有壮力了。
    一个壮力顶2000块，我宁愿要钱。
    那些人私下小声的讨论，顾希和贺伟军自然听不见。贺伟军看向贺伟国，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大哥。
    你这脚好了？真的好了？贺伟国看贺伟军站着，很是高兴，以为兄弟的脚都好了。
    贺伟军道：只能走路，并且不能长时间的走，下地、上山等用力气的活暂时都不能干，医院里配了药膏和药水，要涂上半年再去复查，到时候再看情况。医生说可能永远都只能这样了。
    怎怎么会？贺伟国一听，心都揪了起来，那那
    这些话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又是一个意思了，意思是贺伟军残废了，以后不能干活了。用2000块钱治好的脚只能走路，不能干活，这脚真是太贵了，比黄金还贵。
    大哥，回家再说。顾希道。
    哎，回家，先回家再说。贺伟国上前扶着贺伟军，深怕伤了他的脚。
    贺伟军道：大哥没事，我能走路。咱们村子里又不大，这些路还能走。就是大哥和爹那边借给我的钱，我让我的几个儿子分开还，这辈子，我怕是没有能力还了。
    旁边有人听到了这话，顿时心一紧：伟军，那我们家的钱呢？当时大队长来借的，可借了20块钱啊。
    贺伟军道：借了乡亲们的130块钱待会儿就还给你们，我小儿子向工厂预支了一年的工资，可以还给你们。
    那就好，那我吃了晚饭过来拿。
    伟军，还有我家的30块钱呢？
    都有，只要我大哥写了欠条的，大家都过来拿吧。贺伟国当初借了130块，都给村里人写了欠条，不然人家这钱怎么放心借出来？
    伟军，你家一龙真是孝顺。
    对啊，一龙又是在厂里上班的，又是为你们还债务，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啊。
    我如果有这样的儿子，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我也是，我家那个小畜生，每天连上工都不去，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贺一龙孝顺？
    顾希心想，那还不是自己技高一筹要来的钱。不过，他好像找到克贺一龙的办法了。贺一龙在工厂里注重面子，这一点倒是可以拿来利用。
    贺家这两个月过的很不好。顾希和贺伟军不在，家里没有一分钱。当然表面上没有一分钱，但是儿子们私下有没有私房钱就没有人知道了。
    只不过年货什么的，顾希还没来得及买，贺伟军就出事了，所以贺家人过年的时候，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菜。每天就一些能填饱肚子的吃食。
    这个年代都是没有自留地的，不过每家每户的地基都是扩大的，家旁边会有一块地，平时就种点菜。自留地是不允许，但是地基上的这种菜地还是允许的，不然粮食不够，老百姓吃什么？
    贺家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但门是开着的。
    一山、一海、一江，你们在吗？你爹回来了。贺伟国大声道。
    爹回来了？
    顿时，从房内跑出好几道身影。
    爹，你的脚好了？贺一山高兴道。他双眼透着惊喜，情绪有些激动。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装的。
    爹，你的脚痊愈了吗？真是太好了，果然好人有好报。贺一海道。
    爹贺一江红着双眼，看着贺伟军的脚。
    贺伟军道：脚没有痊愈，只能走一段路，其他的都不能做，医生说可能永远都只能这样了。
    第七章 分家的事情
    贺伟军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贺一山问，都能走路了，那只能这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爹，如果脚没好，怎么能走路？贺一海问。
    爹，您放心，以后儿子会孝顺您的。贺一江道。
    三个儿子，两种不同的意思。前面两个的意思是一样的，听起来是关心贺伟军的脚伤，但是顾希知道，他们只是担心他们的利益。只有贺一江，考虑的是贺伟军的以后。也许是知道这个儿子愚孝，所以顾希看他说什么都顺耳。
    伟军回来了，真的是伟军回来了吗？两个老人跑进院子门口，是贺爷爷和和奶奶。其实贺爷爷和贺奶奶对两个儿子都很好，没有偏袒谁。但是贺奶奶不喜欢原主是真的，原主是那种懒惰又娇滴滴的人，摆那个年代，没有一个老人会喜欢。
    偏偏，原主还是说不得的人，贺奶奶说他一句，他都要还嘴，觉得自己委屈。
    爹、妈。贺伟军道，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贺奶奶看贺伟军的精神不错，又对顾希道，这两个月辛苦你照顾伟军了。这是贺奶奶对顾希最好的一次脸色，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媳妇虽然懒惰，但人品是好的。如果换做别人家的媳妇，需要2000块的医疗费，许是不让男人去医治了。现在想想，儿媳妇懒惰就懒惰吧，又不用她这个老婆子给他干活，反正他有四个儿子，也有儿媳妇给他干活，她一个老婆子操心什么？
    想到这里，贺奶奶终于放下了二十多年的意见，想开了。这个儿媳妇就算有千万般的不好，但有一个好，就足以让她认同他，那就是他对自己的儿子是真的好。
    顾希道：妈，军哥是我男人，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你们午饭吃了吗？这个点回来，还没吃午饭的话，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贺奶奶道。
    妈，不用了，我们吃过了。军哥的脚伤还没好，我们有什么话回房间再说吧。顾希道。
    还没好？这不是回房间快回房间再说。贺奶奶马上道。
    到了房间里，贺伟军坐在床上，顾希蹲下来，掀起他的裤脚，露出原本应该是结实的小腿。而这时，小腿上都是伤痕和阵线缝过的痕迹，看上去有些可怕。
    医生说，现在只能走路，跑步爬山都不行，更别说下地挑水了。出院的时候医生配了药，药都是外国进口的，非常的昂贵，可以用半年，半年后还要去复查。但是十有八九，半年后脚还是这个样子，好不了了。贺伟军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平淡淡的，跟他从前一样。
    怎么会这样？那你以后怎么办？贺奶奶双眼红了。
    贺爷爷也是一阵失落，儿子才43岁，还是壮年的时候啊。
    贺伟国听了眼都红了。这样一来，弟弟等于废了。
    贺伟军道：爹、妈妈、大哥，你们不用担心，我虽然废了，不能再挣工分了，但是部队每个月给了我二十的补贴，养我和阿清两个人足够啦。而且，我跟那些废了的人不同，我有四个儿子，难道还养不活我和阿清吗？
    爹放心，儿子会养你们的。贺一江马上道。
    但是其他人却没有开口。
    这次去省城，一共带去2000块加一龙预支的180块工资。一龙的工资我们没有动，2000块钱还剩下200左右。秦明的280我不准备还了，毕竟我这脚是因为救他儿子而受伤的，住在雪山下的其他人家送来120块，这个人情我记着，但是大哥、你们和村民的钱却是要还的，一共有600。贺伟军道，阿爹，你和妈年纪大了，手上不能没有钱，这150先还给你们。大哥这边的320块先欠着。
    我们这150块你先
    不用。贺伟军打断贺奶奶的话，我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再问你们借。
    这哎。
    现在的债务是大哥这边320，乡亲这边130，一共450，我们这还有50，也就是还欠了400，我没有能力还了，我四个儿子一人还100。贺伟军道。
    爹，我
    贺一海刚要开口，被贺伟军打断：一龙给了我180，这是他向厂里借来的工资，我收他100就够了，剩下的得还给他。一山、一海、一江一共300，还给大哥就好了。我也想好了，他们欠大哥的一百，直接在年底工分换钱的时候可以扣给大哥。
    爹，这样我们来年吃什么？贺一山问，何况你的大孙子朝中已经7岁了，可以上小学了，工分换钱直接给大伯，你孙子上学的钱都没了。
    爹，还有我们呢？你孙子孙女今年才三岁，如果工分的钱都抵给大伯，我们还要命吗？贺一海道。
    我我听爹的。工分的钱给大伯，我们还有工分换的粮食可以过日子。贺一江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所以你才说的轻巧。贺一海道。
    爹，这样不行。何况还没有分家，怎么能让我们还钱？贺一山媳妇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分家分债的。
    就是，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事情传出去太好笑了，贺家的面子还要不要？贺一海媳妇道。
    你们的意思是，要分家才肯还债？贺伟军眯起眼。
    爹，按照道理来说我是媳妇，不该开口，但是我也没有听说过分家还分债的。谁家不是分家前的债务是父母自己还的？贺一山媳妇又道。
    贺一山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他不能说，但是他媳妇可以说。
    大嫂说的有道理。如果分家还分债，明天我爹娘该来说道说道了。更何况，爹你一个月还有二十的补贴，拿来还债也够了，一年到头能还200块，我相信大伯也不会介意的，大伯你说呢？贺一海媳妇道。
    顾希挑眉，这两个儿媳妇倒是团结一致。往日里，原主宠爱贺一海的时候，好东西都是给二房，贺一山媳妇可是怨气不少，今天倒是有意思了。
    其实，这两个月里，老大和老二早就商量好了。如果贺伟军残废了，他们就分家，想要他们还债，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太不孝了。贺伟国道，我允许你们慢慢还，但是不允许你们这样欺负伟军。如果拿工分换钱来还债，会让你们担心没有钱，那用一半的工分换钱还就行，另一半你们收着。伟军是你们的爹，他养大了你们，你们竟然
    大伯，我们不是不孝，而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贺一山媳妇道，别人家的父母都是为孩子考虑的，哪有逼迫孩子分债的？而且，当初去省城医院的时候，镇上的医生就说公爹的脚治不好了，但公爹和姆父还要去，这不是吸我们孩子的血吗？还有吸儿子血的父母？
    就是，公爹自己的补贴不拿出来还，却要我们拿工分还，这不仅仅是吸我们的血，而且还是要我们的命。我不活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贺一海媳妇坐地上哭泣了起来。
    贺伟军沉下了脸：你们想分家，不想还债，我也成全你们，但是你们从这个家滚出去。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贺一山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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