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后门!无争也站起来。
不可。顾情道,皇城后门有护城河,蛮夷水性不好,一般不到逼不得已不会打渡河战,太子你就留在皇上内。
这算什么?无争生气的站起来,一章拍在桌子上。
你不能死。顾情拽住无争的衣领,那带着铁甲的手指格外有力,无争贴近他便能感受到顾情身上的寒气,你们家的烂摊子,还得你来收。他道,你以前都答应过军师什么,说话要算数。守好皇位,打仗由我们来。顾情道,松开了无争,和飘摇陈江两人整好盔甲,上马离开了太子府,留无争一个人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无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大雨终于下来了,雨水咆哮着,冲刷满是污垢的皇城,黑色的人头攒动着,和滚滚乌云连成了一片。
这一天,终于到了。
太尉府的长廊,竟意外的曲折,章溪娆顶着崩进来的雨水,快步的穿过长廊,朝着章继尧的房间跑过去,却见章继尧已经穿好了盔甲,他还从没见过穿盔甲的父亲,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
章继尧回头看见了她,顿时皱起眉,你怎么出来了!他喝道。
章溪娆这次没有怕,而是大喊着问,父亲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人的事,你莫要多问。章继尧道。
父亲你,是骗我的吗?章溪娆哽咽。
章继尧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头看他的女儿。
父亲没骗你。
你杀人,放蛮夷,你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什么?章溪娆一字一顿问道。
第106章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上)
谁教你问这些的?章继尧怒道。
你若问心无愧,还怕我问?章溪娆问,父亲是月渚的官,怎么能放蛮夷进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别这样和你父亲说话!章继尧走过去,抓起他女儿的手腕,那样子像一头被点着了的野兽,章溪娆下吓得一抖,不自觉的向后缩去。
大人,我军已到,可以启程了。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头上缠着狐尾巾的人,章继尧撒开女儿,转身从抽屉里拎出一串兽牙项链系在了脖子上。
父,父亲章溪娆见他父亲这身打扮,忽然想到了遥远的从前,自己小时候,也和一群穿着这样服饰的人一起生活,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少数的民族,没想到,如今自己的小部落却与蛮夷两个字叠合在了一起。
在京城生活的这些年,章溪娆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般打扮,今天的章继尧让她觉得陌生又可怕。
章溪娆摇了摇头,事情不受控制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给我备马。章继尧全副武装,对那狐尾巾大汉道,两人旋即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交流起来,章溪娆愣了片刻,她竟然还能听懂只言片语。
她听见那狐尾巾说,大军已经包围了皇城,就等章继尧一声令下了。
外面的雨,几乎是在咆哮着。
詹星若总是和无争说,这样的暴雨都下不长,任它下下便停了,无争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军队,心里也暗想着,这场暴雨,能不能快点停,他越这么想,雨就越决绝的撞在城墙上。无争站起身,将已经落了灰的佩剑擦好,重新带在身上,转身离开了太子府。
章继尧带着胡军进了紫禁城,直奔皇宫。他本以为面对的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或者将要亡国的无主之兵,胡人将士人高马大,勇猛非常,对付区区中原兵将,还不是游刃有余。
可独独一点让他有些意外。
当胡人军队气势汹汹赶到皇宫,想要一举夺下皇权的时候,却碰见了在城下死守的军队,他们个个昂首挺胸,眼神坚毅,目光汇成一把利斧,横劈在胡人军队的前路上,一股更加沸腾的杀气从守城军力对散发出来。
章继尧勒住马,只见一人一身银甲,横刀立马于千百大军之前。
章继尧的心一惊,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睛却不可掩盖的眯了一眯,想确认自己看清与否。
那人高举着战枪,黑马登起前蹄发出有力的嘶鸣,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拖着枪向他奔去,章继尧对这身影,没有多想,本能的抬手迎战,大雨朦胧了视线,电光火石之间,章继尧才看清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脸,一样的盔甲,一样的枪法和力道,一样的恨。眼前的人就好像十几年前的乘风侯,咬着牙,握着枪,步步紧逼要取他性命。
章继尧一招一招回应,顾情的枪里少了当年大西北的凛冽,却不急不躁,每一下都落的扎扎实实。
雨水在两个冷兵器的碰撞中肆意溅射着,当年的乘风侯身负重伤也非要与章继尧打到底,但那一战终究不是公平的战争,章继尧之后也回想,如果自己是乘风侯,定不甘心。而此时此刻,他觉得乘风侯回魂了,回魂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带着记忆与他再次决一死战。顾情是带着他父亲的那份一起,将每一枪都结结实实的挥向章继尧。
章继尧被逼的步步后退,顾情一言不发,每次武器的碰撞,都把命运死死的交缠在了一起。
章继尧冷笑一声,十几年前他能打败乘风侯,十几年后他依旧可以。
想找我报仇,你还嫩了点!章继尧道,枪一横,将顾情推开。
手下暗动作一摆,示意弓箭手放箭。
突然,一声铜铃般的呼唤穿破了沉重而压抑的乌云。
父亲!章溪娆喊道。
粉红色的裙子在大雨里竟显得意外显眼,成了整片战场唯一的色彩。
章继尧瞪大眼睛,快回去!他嘶吼,青筋在太阳穴上浮现出来。
章溪娆没有听见,他向章继尧跑去,边跑边哭着,父亲,不要再错了,不要再打了,我好想妈妈,我好想
她奔跑着,本就瘦弱的身体忽然向后一倾,一只剑贯穿了她的胸膛,章继尧伸出去阻拦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后的弓箭手就齐齐放了箭。
顾情被及时冲上前的副将挡在了盾牌后,他这才真正的喘出一口气,也愣愣的看着倒下的女孩。他口袋里,还有香囊没来得及还给她。
两人的交战忽然停了下来,章继尧向女儿的狂奔过去,跪在大雨里抱着被扎成刺猬的女儿,不停的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含糊的含着胡语,嚎啕大哭。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捡起枪,跨上马嘶吼着朝顾情冲去。
兵戎再一次碰撞起来,远远看着的乔三娘冷哼一声。
章溪娆的身体,好像一片花瓣,在淤泥和大雨中猝不及防的凋零了。她一直想杀这个孩子,想杀这个夺走了她爱情和幸福的孩子,她眼睁睁的看着章溪娆骑着那矮脚小马,绕过小路,一路紧紧的随在父亲后面,想要找机会拦住父亲。既幼稚又英勇无比。
乔三娘一路跟着她,没杀她,也没拦着她。
看见章继尧一跪落地后,心里的结好像突然打开了。
十几年的仇恨,随着一场暴雨全都冲散了。乔三娘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自己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追着谁的脚步走了,终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爱谁就爱谁。
她拧开酒壶喝了一口,心情大好,转身朝那枪王那里奔去。
接到正门进攻可能不顺的预警,东大门埋伏的胡军立刻出动,被早就准备好的陈江横刀拦下。
陈江带着一小队精锐兵马,这支军队常年在大西北与蛮夷做斗争,那蛮夷将领光着头好似沙陀,腰上扎着羊皮,赤裸着右肩,丝毫不惧陈江这抗蛮名将,他上前与陈江过招几个回合,忽然向后退去,陈江还没反应出个结果,就被忽然冲上来的大军团团围住。
原来这沙陀不过想试试陈江有几斤几两,根本没有想跟陈江正面对战,忽然围上来的胡军一下把陈江吞了进去。
众将士看不见陈江,便也冲上去,只是刚交刃没两下,从树林里有冒出一片胡军,迅速把陈江的精锐包了起来,两只军队裹成了一个巨大的混沌的圆,陈江在最中心,杀不完的蛮夷一个接一个的向他扑上来。
毋庸置疑,这些蛮夷里没有人能打得过陈江,只是这样庞大的数量,无休止的战斗,不消一会,陈江就感觉到了挥枪的乏力,但是他不能有一刻松懈,只要停顿一秒,就会被人取了性命。又是几轮下来,陈江的盔甲在雨里变得越来越重,他开始双手握枪,每挥出去一下两腮都被憋住的声音挤的颤动,汗水和雨水一起从他睫毛上坠落下来。
人还在不断的扑上来,陈江看不见外面自己人的情况,外面的士兵也不知道陈江的死活,场面混乱至极。
陈江神经紧绷着,回身,杀人,抬手,低头,每一个动作都要紧密的连在一起,稍有差池就会丢了性命。
这支蛮夷军队打仗不凶猛却意外的缠人,陈江知道对方人数众多,但实在没想到他们放了这么多人在东大门,东大门距离正门最近,如果这支军队进去了,章继尧就得到了助力和支援,顾情的军队在人数上本来就不占优势,胜败难说,若再让这支分翼进去,恐怕就要置顾情于死地了。
陈江忽然想到,自己也曾和顾情约定,若有机会,好好去看看顾府的院子。
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和乘风侯约定的。
一场仗下来,陈江的骨头都要被打散了,一起来就是乘风侯端着热汤坐在他身边吹着。
陈江慌张的坐起来,乘风侯赶紧摆摆手,躺下躺下,这会儿没人打你。他道。
陈江这才安静下来,他回想起,在战场上的时候,眼看着队友一个一个倒下,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陈江从马上滚下来,看着向他挥去的白刃,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是那刀还没落下,忽然与银枪碰撞出一朵火花,乘风侯弯腰,挡住了那向陈江挥去的刀,一个回手将那人斩于马下。
快起来!我没眼睛保护你第二次!乘风侯道,陈江那时只见得乘风侯的背影,乘风侯撂下这句话又冲进了战场里。
从那以后陈江就不再畏惧了,他也想做可以保护别人的人,或者说,成为乘风侯那样的人,带三尺剑立不世功,而不是如这般畏畏缩缩。
小子,欠我一命。乘风侯把已经不烫的汤递给陈江,陈江不敢接。
空手接白刃不行,接汤也不行啊?拿着!乘风侯道。
陈江一惊,赶紧双手捧过来,心不住的乱跳。
将,将军。他结巴道。
乘风侯侧目看了看他,一边给自己缠纱布,一边懒洋洋的问道,怎么着,想回家了啊,来得及来得及。
不是。陈江低下头。
谢,谢谢您。他道。
没什么好谢的,是我的部下,我又不能看着你死。乘风侯道。
我,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今后陈江一定,誓死保护您,一命还一命。他激动道。
乘风侯缠好自己的伤口,哼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揉了揉陈江的头发,行行行,可是你说的,保护好我,别让我在你前面死了。他笑着道。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乘风侯的最后一口酒,赠饮大西北的雪花了,他没有履行诺言,没能保护好乘风侯。
陈江咬着牙,手下的动作不可抵抗的变得越来越迟钝,背上,胸前,新伤与旧伤迅速的交叠着。
滚烫的血从里面渗出来,冰冷的雨又顺着盔甲钻进去,陈江嘶吼着,迸发着身体最极限的力量,胡军难以相信,一个将领竟如此难缠,陈江脚下已经堆满了尸体,那沙陀最后也轮着刀朝陈江跑去。
陈江视线模糊,大吼一声提枪迎战,几番交手,沙陀胡刀近不了陈江的身,马身一转便被陈江找到机会,一枪贯胸。
陈江把杏花酒投出去,沙陀被钉在地上,而陈江也再没力气去拔出杏花酒了,他从马上翻下来,四周出奇的安静,他带来的几百个精锐,已经全部倒在沙陀的尸体中,而他自己脚下,也是一层又一层的人,鲜血汇成小溪,被雨拍散。
陈江想找他的将士们,自己却连步都迈不出去,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人堆里爬出来,将沙陀胸口的杏花酒拔出来,然后翻过身躺在了地上。
千万根银针落下,将天与地织在了一起,陈江费力的呼吸着,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一点一点流出去,但慢慢地连这种感觉也没有了。
陈江想到自己守住了东门,守住了顾情,也就算圆了十年前的约定,胡军可能是想着,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但忽略了他这支来自大西北的军队,背负的是十年来的责任与信念。
就算全军覆没,必死无疑,也会毫不动摇的坚持到底,这是乘风侯留给他们唯一的东西。
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
陈江一笑,大雨倾盆,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
本章参考文献:明朝北京保卫战
《五代十国》
《孙子兵法》
第107章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中)
风萧萧,大雨乱作。
顾情来不及反应,只得横过终焉,把章继尧的一劈全部接下,他向后退了两步,又挥枪上前,顾情,为什么你要和你父亲一样,执迷不悟!章继尧道,他近乎疯狂,口中胡话与汉化胡乱的交替着,一手紧紧抱着女儿的尸体。
一提到乘风侯,顾情皱紧眉头,你还不配提他!他道,一翻手腕,对章继尧就是一顿迅猛的连戳带打,章继尧当然不如顾情的反应快,几下险被打下马,他似乎是疯了,极度的悲伤让章继尧忽然狂笑起来,他摇摇头,绕开两步与顾情拉开距离。
我曾经给过顾怀风机会,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章继尧道,你现在逃,我就放你一马。别和你父亲一样非要把自己搭进去才知道错。
我父亲从没错过。顾情道,大雨渐渐的收敛起来,天光乍现,劈在了顾情银色的铠甲上,章继尧终于看清了顾情,那表情裹挟着仇恨与杀气朝他逼来。
顾情俯身马上朝章继尧冲过去,章继尧躲无可躲只能迎战,西北百年前本就是我胡族领地。是你们强取豪夺。他边打边喊道。
世间本就弱肉强食,百年前的恩怨何苦连累今世人!顾情一枪向章继尧戳去,避开了他怀里的章溪娆,我不与你论对错,我杀你是因为你害死我母亲,害死我的朋友。顾情步步紧逼,不给章继尧留一点喘气的机会。
要我给顾怀风偿命?章继尧笑,你想得美!他忽然向后一退,顾情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引到了兵阵前面,忽然上来两个胡人将领,代替章继尧和顾情周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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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情策——陈敬荣(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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