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被褥下的腿还蹬了两下,用以证明这床确实不够三个人睡。
燕珣妃顿了顿,随即也跟着笑了。
那就让我伺候母亲。
棠米这番话换成别人来说,便是讽刺太子低贱如舞姬,可从棠米口中说出来,燕珣妃却有种防不及防的愣怔。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因为燕珣珍的身份而得来的喜爱。
母亲夸她好看,母亲喜欢她的脸,这张脸独她所有,和燕珣珍没有任何关系。
棠米困得抬不起眼睑,她今晚宴会上喝了点酒,睡得很快。燕珣妃抱着她,她也没怎么挣扎,一歪头就沉沉睡去。
燕珣妃蹭了蹭棠米胳膊上的软肉,她闭着眼,眉眼皆是餍足的神情。
不管如何,至少此时此刻母亲睡在她的身旁,至少这一刻的幸福并非虚幻。若是母亲能因为她这张脸而不再厌恶她,纵使真的扮做舞姬博母亲一乐,又有何不可。
百年的杀戮她都熬了过来,只要母亲开心,她什么都愿意。
燕珣妃拉起了棠米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她像是家犬一般,眷恋地用脸来回磨蹭棠米的手心。
母亲,珣妃什么都愿意。
不管是陷在永生永世不得好死的泥沼里,还是被遗弃封尘,只要是母亲所求,她便无法怨言。
女孩的掌心同她全身上下一般,绵软滑嫩,挨在脸上,像是覆了一块温热的软玉。
这样丝绸似的触感让燕珣妃回想起了母亲为她拭发的那晚,她压到了母亲的手,于是仓皇逃离。
一时间,空气灼热,充满了旖旎。
燕珣妃撑起身子,望了一眼棠米,确认对方熟睡之后,她咬着唇垂眸暗自低吟。
母亲,您说过想要补偿珣妃的。
那今晚便给予她些许抚慰罢。
女子仰首,身后的长发落在枕上,铺开了一片鸦黑,像是盛放的墨莲,妖娆妩媚,华丽大气。
她鼻尖在棠米的掌心上下游移,半磕着眸,深嗅其中的气息。
她诞生于此,在这只手几次轻敲之下,她有了生命,有了魂灵。
燕珣妃抑制不住喉中的呜咽,她双眼微红,激动而狂喜。
磨蹭满足之后,她终于打开了封闭的匣子,放出了心心念念已久的欲念。
渎神。
女子吐出舌尖,沿着女孩的手腕,一路舔舐到指尖,留下了淫.靡的黏液。她在神的手上,留下了污秽。
为什么这双手不能只为她而舞,为什么还要创造出别的角色,难道还有人能比她更爱母亲么。
不,没有人比她更爱母亲。
珠宝华服,权势名利,只要母亲喜欢,她可以奉上一切,她甚至愿意亲手将男人送上母亲的床榻,翻遍所有世界,没有人比她爱得更加彻底。
母亲母亲珣妃爱您,珣妃可以为了您永远活在死亡的轮回里。
燕珣妃含住了女孩的指尖,醉酒一般陶醉地吮吸,沉默地诉说她心中的爱意。
她不敢睁眼,怕没了眼睑的遮掩,眼中的欲.望会太过明目张胆,让神唾弃。
身侧的棠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皱了皱眉,指尖蜷缩了起来,无意识地挤压到了燕珣妃的舌尖。
燕珣妃闭着眼死死蹙眉,她脸上绯红得可怕,在那一瞬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了呻.吟。
原来但是这样简单的触碰,便能左右她的心绪。
良久,她抽出口中的手指,用帕子擦拭干净。
再度躺下,她抱着棠米的手臂,怀着恬静的幸福,缓缓睡去。
母亲,珣妃什么都愿意,珣妃永远爱您。
第46章
燕珣妃许久没有做过梦了,因剧情从未提过她的梦境,故而她也不常能梦见什么,偶尔做梦,见到的也都是自己惨死的光景。
这一晚燕珣妃梦得很清醒,她回到了童年。
童年对她来说总是过得飞快,母亲喜欢把重点放在燕珣珍穿越过来后的时间,故而她那寡淡的童年便每次都如屏风背景一样,摆了又撤,白驹过隙一般。
燕国长公主五岁开蒙之后,白天由先生教导,晚上由贺王君领着学习。
寻常父亲要不是督促孩子完成功课,要不是寻来好书让孩子加背,但贺王君的教育格外与众不同。
他不管燕珣妃的功课,每日等先生离开后便让燕珣妃跪坐在王君宫里,学习刺绣。
母亲,我不要学!起初燕珣妃把针线扔在地上,暴躁地向王君抗议,我是女子,才不要学这种男儿家的东西!
在别的宗室女儿拿着树枝打仗时,贵为公主的燕珣妃却要坐在屋子里绣花,这对长公主来说,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贺王君不恼,问她,既是连男儿家都会的东西,你身为一国公主,怎能不会?他让人把针线捡起来塞回燕珣妃手里,抬首示意,继续。
那时的燕珣妃年纪尚小,她既词穷得不知道如何反驳,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得红着眼睛,不情愿地继续绣。
稚童手拙,每日一个时辰的刺绣能让燕珣妃十个小指头变得鲜血淋漓。
她抽噎着,受不了十指连心的疼痛,软下了语气,父亲,珣妃能不能不学了珣妃好痛
她仰着头哀求,贺王君挑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双凤眸微眯,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
长公主,你是在摇尾乞怜么。王君微笑,我可从没见过跪着求人的太子。
我又不想当太子燕珣妃低下了头,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噤声。
果然下一刻,贺王君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
他款款起身,裙尾曳地,扫过了燕珣妃面前的空地。
好,他抚掌踱步,真好,你不如到你母亲面前,把你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你猜猜,她会怎么夸奖你这个从小就胸无大志的嫡长公主;你再猜猜,等你的二妹成为太子、成为燕王之后,你和你的父亲、和贺国的万千百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燕珣妃撑着自己的膝盖,她死死咬唇,眼泪砸在手背上,却没有一丝哭泣的声音。
哭是怯懦的,母亲和父亲都不许她发出那样的声音。
燕珣妃不知道,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为什么不能让二妹妹当太子,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她才不会陷害自己。她是燕国的女儿,贺国与她有什么干系,她连外祖母的面都没有见过一次。
母亲说过,人各有志,她为什么就一定要想成为太子,她好累,她只想睡觉,想和侍女姐姐们一起玩游戏。
贺王君踱步回身,他伸出了右手,轻轻勾起了燕珣妃的下巴。
再说一遍,你不想做什么?他柔声问,身后的三千青丝如瀑滑落,把燕珣妃眼前的光明遮去,只余一片乌黑。
她没法低着头,只能抬头向上看去。透过层层泪雾,燕珣妃看见了父亲眼中的阴翳。
我、我想当太子。她说。身体抽噎到了痉挛,被手压着的膝上沾满了幼童的鲜血。
她不想读书写字,她不想绣花抚琴,她不想当太子。可是父亲会生气。
贺王君松了手,半垂着眼睑俯视她,他眼中的厉色褪去,化为温和地笑意,不,不是你想当太子,妃儿原本就是太子。
他跪坐在了燕珣妃面前,挽了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温柔而慈爱。
不许哭,他轻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许哭,哪怕有朝一日你不得不穿上男人的衣衫、不得不刺绣起舞,你也不许哭,要笑,要笑得好看。因为王,是不会哭的。
燕珣妃哆嗦着,一股冰冷感顺着尾椎而上,令她不寒而栗。
她从来不敢亲近她的父亲。
见女儿止住了哭泣,贺王君满意地起身,他招来了男奴,让人站在女儿身侧。
从今天开始,公主每掉一滴眼泪,你就用清心戒打她五尺。
燕珣妃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父亲,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以一笑,不紧不慢地补充:
打哪儿都行,王君赐你无罪。
是。
不许哭,要笑,要笑得好看。
王,是不会哭的。
可燕珣妃还是哭了,在看见母亲降临的那一瞬间,百余年压抑的委屈顷刻涌上,漫过了她的视线。
燕珣妃没有可哭的对象,她不能对着燕王哭、不敢对着贺王君哭,更不能在臣子百姓奴仆面前流泪。
一百六十年,她过了数不清的阴雨天,纵然暴雨倾盆,她站在哭嚎遍野的苍穹之下,只能提着嘴角,温和而高傲的微笑。
只有那一日,她得以对着创造出自己的母亲发泄一回。
只那一次,燕太子只哭那一次。
天光大亮,燕珣妃梦魇而醒,醒来之后她心悸得厉害,浑身酸痛,像是肌肉紧绷了一整夜。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之后,燕珣妃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肚子上横着一条胳膊。
被压迫着睡了一夜,难怪睡得筋疲力尽。
燕珣妃刚动了一下,棠米就跟着睁开了眼,她迷迷糊糊的,哈欠连天,你醒啦?
她收回了手臂,揉自己的眼睛,昨天半夜你突然就哭了,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她哭了?
燕珣妃摸了摸眼睛,果然碰到了粗砺的一层。
或许是梦魇了,她一边说一边下榻,拿了浸在水里的湿帕子擦了擦脸,等干净了以后才扭头看向棠米,吵到母亲了么。
棠米摇头。
燕珣妃松了口气,还好,她应该没有在梦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时辰还早,母亲再休息一会儿吧。她取了旁边的外袍披在身上,我先去上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棠米下意识问。每次燕珣妃离开,留她一个人在全是陌生人屋子里,她就别扭又紧张。
我尽量早归。燕珣妃弯了弯唇角,高兴棠米开始在意她的行踪,这比她张口闭口就是不用麻烦了的最开始要亲近了许多。
棠米坐在榻上目送燕珣妃离开,等人走了足足一刻钟后她也没有动作,像是个雕塑一样,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直到大腿压得发麻,她才爬到塌边,拿起了燕珣妃擦过脸的帕子也给自己搓了搓脸。
燕珣妃的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棠米是被冷醒的。
在她醒来之后,燕珣妃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如同平常一样安静地睡着除了她下方的枕头被泪水打湿了大半。
那些泪失去了体温,一路攀到了棠米后颈,冰冰凉凉地将她冻醒。
燕珣妃的表情太过平静,以至于棠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直到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看见了燕珣妃脸上一闪而过的晶莹。
棠米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哭得这么不动声色,好像她脸上的不是眼泪,只是不小心沾了些水。
觉醒了意识的角色再也不是角色,她们是人,有了自己的悲欢喜乐。
燕珣妃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鲜活,唯有这个晚上,她像是画好皮囊的精致的人偶一样,失去了生命力,面无表情地悲鸣。
人偶师于是坐在榻上,看了她整整一夜。棠米明白,这具人偶缺的不是灵魂,她很优秀,能干到独自一人在垃圾堆里挑挑拣拣,自己拼凑出了灵魂。
失败的是人偶师,她吝啬给予人偶灵魂,也没能做出生动的皮囊。
棠米低了低头,她敷在脸上的帕子掉了下来,啪嗒一声,黏在了大腿上。
她留下来,想要努力做点什么弥补这五年这一百五十年来的忽视。
女孩抬手,她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半晌,指尖动了动,像是蚂蚁的触角正在通过摆动而感知。
良久,她挫败地叹息,躺回了榻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刻,棠米什么都不想理会。
她是个懦弱的母亲。
第47章
红缨死后的第三天,燕珣妃在朝堂之上看见了她等待许久的人:
燕珣珍。
那张她见了一百五十余年的脸上,洋溢着充满活力的笑容,自信、甜美,带着点小狡黠。
燕珣妃不得不承认,若是寻常人家,这样性格的小女儿绝对是父母的心头肉。
她会哭会闹,懂得撒娇,又不至于太过任性。纵使没有传统女子该有的大方和魄力,但是那又如何,她只是个小女儿,不必承担家族的重任。
燕王或许会觉得燕珣珍难当大任,可拦不住寻常人家的棠米喜爱这样的女孩儿。
小七的身体痊愈了?燕王坐下,头一句问了燕珣珍的病情。
是,母亲。燕珣珍从燕珣妃身后上前,她走得很近,几乎刻意擦着肩膀站到了燕珣妃前方的空地上。
小姑娘的杏眼明亮而干净,脸上的笑容明媚似春景,母亲派了那么多医师过来,还日日差人问候,珍儿心里想着,要早点进宫见见母亲一解相思之情,所以就病好了。
列队中有臣子忍俊不禁,七公主,相思之情是指男女之情,焉能用在母女身上。
燕珣珍愣了一下,接着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啊?不能用在母亲身上吗?我还以为很想念很想念别人的时候,就能用这个词。是珣珍学艺不精。
燕王挑眉,眼中浮现出了点趣味。
这一病倒叫你知道了自谦。她颔首,不错。
换成以往的燕珣珍,当众被人指出错误,必然要脸色大变,怒气冲冲。
虽然今日闹了个笑话,可七公主不学无术人人皆知,若是太子用错了字句会立即惹人非议,可燕珣珍用错了无妨,本来也没人期待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燕珣妃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玉笏,笑意愈浓。
如今故意挡在她面前的,哪里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女主角,早就成了一个急功近利、渴望掌权的女人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
母亲喜欢纯良的孩子,可人落地即沾尘,像母亲所爱的那种纯白,只存在单薄的角色里,而不可能产生于活人身上。
就如燕珣珍一般,意识刚刚觉醒,身为人的丑恶便立即撕破了母亲给予她的洁白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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