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也开始进入前所未有的低迷情绪中。
    大厅再也看不见行色匆匆的员工，之前所有的努力工作仿佛都变成了被压榨的华丽掩饰。没有员工再愿意去花费精力拯救那些梦想破碎的人们。
    那根大厅中央从天黑到天亮都发着光的透明柱子渐渐的暗淡下去，如同每一个人的无光眼眸。里面往上升的光球日渐稀少，偶尔飘过那么一两个，微弱的光源蓦地照亮光滑如水的地板，很快又消失不见。
    所有人生前的资料都被发回手中，编号一下子变得虚伪而可笑。可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别人提过自己的真实名字。那段记忆实在是离他们太遥远了，陌生的就像是在看别人的一生。和听了一个故事，看了一场电影没有什么区别。
    003把资料递给0654的时候，后者只看了一眼就丢在手边再也没有捡起来。
    不想看？003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滑稽的可笑。他穿着只有闲暇时候才会穿的白衬衫，挽起来露出修长的小臂。003调整了一会儿面部表情慢慢的坐到0654的旁边，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资料重新整理好。
    0654着手于将总系统的芯片翻新，还得拆除那个该死的转换器。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连饭都还是8901给他送过来的。还好忙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收尾检验工作，他倒是空闲了出来。
    他分出余光来瞄了一眼003，又低下头去看文献了，嘴里喃喃道：也不是不想看，就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003在旁边安静的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看，0654和那个什么印俊哲，他拗口的说出了自己曾经的名字，这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0654挠挠头，把旁边一个细螺丝刀拿过来夹在书里面当了书签，他说：这两个称号不都是代表的我吗？没必要因为那是曾经的东西就念念不忘。
    我活在现在，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0654摇头晃脑的去找下一本书，过去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因为时光倒流而回来，但是生活却一直都在往前走。
    了解和放下，我觉得这才是永远构成生活、支撑人们不断往前的动力。0654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啰嗦了，于是带一点歉意回头看003，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红色铅笔发呆。
    自从那件事情终结之后，0654埋怨了003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003对他的态度都有些低三下四的，搞得0654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没事儿吧？0654用手肘撞了撞他，放下了点架子和声和气的对003说。
    003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腼腆温和的笑笑说：嗯，没事儿，就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你说得对，他低下头来用手摩梭那支红色的铅笔，嘴角带了一点儿回忆的弧度，我很赞同。
    额反正不管怎么样，还是很感谢你能在最后的时候反过来帮我们。0654最终还是放下之前的怨念，有些别扭的跟003道了谢，他把凌乱的头发往上捋，眼睛也推了推说：我相信你那时候应该是有苦衷的吧，002什么的
    他那时候被人打晕了，不过还是模模糊糊的听见了点什么东西。虽然依旧乱的像锅粥，什么也理不出来。
    003有些惊诧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发现面前的青年面皮薄的扭头之后便轻轻的笑出了声，他挑眉清了清嗓子说：嗯，谢谢你能理解我。
    等结束了这一段奇奇怪怪的对话之后003就推门走出了0654的研究室，背影挺拔如劲松。有些东西好像仍旧，但有些东西似乎在冥冥之中悄悄的改变。
    .
    0911整整昏迷了两个星期，昏迷期间他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梦。
    他梦见一片蓝玻璃一样的海还有透明粉红色果冻的天空，那晕染的五颜六色的梦幻边界中产出来光晕的一片，自己赤身裸.体的站在轻轻拍出白沫的海浪中间；他梦见废墟和红棕落日，硝烟直直的往上升起；梦见山花漫滥的柔软田野，竹笛吹的柔软小调飘入耳廓引起阵阵的战栗
    他做的所有梦里面都有尚晨。
    笑着的尚晨，哭着的尚晨，沉默不语的尚晨，目光呆滞的尚晨
    没有对白，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给小九，尚晨永远会消失在所有美好景物的中间，在逐渐淡开的金黄光晕中带着玻璃球破碎的声音。
    啪！
    下一个场景，下一个梦境。
    8901过来看了小九三次，前两次是和0654一起来的，这一次她独自一个人过来了，肩上背了一个白色的帆布包，昏暗的灯光下看那帆布包有些鼓鼓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小九他的手腕被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还好没有伤到特别深的地方，否则连整只手都会废掉不过还是留下了一个扭曲如毛虫一样的伤疤。
    光打到一侧，小九优秀挺拔的鼻子投下来一小片阴影。他的睫毛长长的像鸦翅，右眼正下方是一颗小小的黑痣，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的乖巧。
    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8901慢慢的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床头放着的是她从之前的芥子世界里面带回来的一个小松鼠玩偶，她知道0911一定会喜欢这样毛茸茸的东西。
    祖宗在她的脚下拱来拱去，小巧的粉红色鼻子到处嗅嗅，咬住了她水蓝色的牛仔裤管，耸动它的三瓣嘴开始嚼嚼嚼。
    你怎么什么都吃，8901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把白白胖胖的祖宗从脚下抱起来。那小东西居然也不像平时的时候挣扎，乖乖的躺在8901的怀中。
    可能是因为之前照顾它的都是男性，于是对于8901便给足了面子。粉扑扑的肉垫一下下虚蹭着她的胳膊，柔软温暖。
    你快叫你主人醒过来啊，他都好久没有睁开眼睛了8901的语气既担忧又悲伤，她的腿那个时候中了弹，现在还没有恢复完全，所以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即便如此，她依旧对那个时候松开了0911而感到抱歉。
    她垂下眸子来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祖宗柔软的白毛，对不起。快醒过来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祖宗似乎是被这温柔的爱.抚弄的厌烦了，凌空腾了腾后腿，想要挣脱出去。
    8901没料到这胖兔子这么有劲儿，手不小心一松，那兔子便一个弹跳越过了病床，跳到另一边的时候还大逆不道的踩了它主人一脚。
    啊！8901呆了几秒钟，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看0911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我没想到它这么调皮啊，抱歉抱歉啊，没有压到你吧
    事实上，一只兔子能重到哪里去呢？8901前前后后的看了好几遍，倒是把被子给拍的松软均匀。
    就当快要放弃的时候，她余光忽然瞥间那病床上躺了十多天的病人，眼皮下居然奇迹般的转了一轮！
    那个！她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意识到之后又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尽量平复下心情来温和的拍了拍0911的肩膀，醒了吗？能睁开眼睛吗？
    0911吃力的抬起眼皮，被照进来还未适应的光线给逼退了回去。全身软绵绵的几乎要脱力，疲惫后知后觉的如潮水一般涌入体内。他过了很久很久才从一个又一个的离奇梦境里面脱身出来，像一个溺水被救上岸的人，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听得到吗？能看见我吗？
    轻柔的女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0911闷哼了一声，人还没清醒过来嘴里就喃喃着什么话，8901于是小心的低下头来凑过去听。
    尚晨，我好想你
    8901愣在了原地，她眼眶中眨眼间蓄满了泪水，又难过的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一声脆响还有0911痛苦的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样子。
    好长一段时间的调整，0911终于能看清面前的东西了，他失落的看着天花板。肉.体只是一个躯壳，里面的东西融化成了一堆灰蒙蒙的液体，堆在角落里面发酵出青绿的霉灰。
    8901好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我其实今天来是想来和你说说话的如果你没有醒的话。没有人答话，她也就顿了顿自顾自的说下去，003之前拜托了我一件事情，他说他很抱歉然后，这是偿还给你的。
    小九的眼眸转了转，他懵懂的看向8901的方向，眼底闪过一道微妙的光芒。
    亮堂堂的休息室里8901还有些行动不便的斜靠在茶水间半人高的台子上。
    尚晨的记忆我在之前拷贝了一份。003心平气和的用小细勺子把一杯加了蜂蜜的柚子茶搅开，淡淡的白烟升起来，他绅士的将手里调好的饮料递给面前的女士。
    8901很小心的接过来抿了一口。
    我决定把尚晨还给0911。003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坦然甚至有些放松的喜悦。8901皱皱眉奇怪的问他怎么做。
    把我自己的记忆清零，只剩下尚晨的那一部分。然后站到转换器里面。他淡淡的笑着，那笑容像是满月外的一层淡黄温柔光圈，等我变成光球之后再把那个球塞到正常的转换舱里。尚晨就可以回来了。
    8901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惊讶的叫出声来，可是那样的话你自己不是
    没事儿，003耸肩摆了摆手说：反正我也活得够久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况且我之前答应过0654要好好保护尚晨，是我先食言了。他说着说着眼神就有些暗淡下来，我得放下一些东西了。
    他强扯出一点微笑，把耳朵上夹的那支铅笔拿下来抚摸了好久，这铅笔原本是002的东西，他当时被001害死的时候，我在场。
    我没有办法阻止001，我只能看着他在我眼前慢慢的死去，像一朵凋的太快的百合花003的口吻带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悲伤，当时在场的所有员工都被强制消除了记忆。
    回忆总是艰难的，特别是痛苦的那一部分。
    003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慢慢恢复过来之后和001说过，我想让他把我杀了，让我和002一起死。可是他拒绝了我，他说002的记忆在他手上，只要计划成功了，002就会重新回来。
    我居然相信了，我为了那样一个可笑的期望足足往深渊里走的再也回不了头。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有那一份记忆003痛苦的皱起眉头，一张清俊的脸爬满眼泪，淡金色的眸子里那种永远自信的光芒消失了，换成了深深的悲伤。8901艰难的跳过去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
    我该走出来了，我该为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003缓缓的吐出胸腔中的浊气，0654太冲动了，我身边也没有熟识的人了。你能帮我吗？
    8901擦去冰凉的泪水，她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当确认键按下去的时候，她看见了透明舱室里的那个儒雅男人露出了像孩童一样的灿烂微笑，他口中轻轻念道最后的：谢谢。
    怨恨和悲喜在转眼间一笔勾销，那血和泪堆砌出来的历史仿佛硝烟一样轻轻消失，没有人再记得，没有人再提起。
    光球被8901紧紧的攥在手中，映出她小巧的鼻尖，他对你说，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生活，要永远都有光。话说完，8901忍不住抽泣出了声，她颤抖着把那个小球放到0911的手中，低低的吸着鼻子。
    是温润的触感，小九指尖微凉，碰见它的时候却像每一根手指都长了一颗心脏，汹涌的岩浆从手掌出发倒灌进胸腔，发出砰砰的声响。
    所有的景物开始爆发出无与伦比的色彩，像是融化的蜡笔五颜六色的流淌的到处都是，香甜的芬芳醇厚的触感。0911整个人开始战栗起来。
    机器呢？0911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他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要，我要去总系统室。
    话还没说完，他一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大脑在瞬间眩晕了一小会儿，8901站起来擦干眼泪在旁边扶着他。
    等小小的黑星从眼前闪过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挣脱开所有束缚开始奔跑起来，光着脚丫在光滑的大厅里奔跑起来。他的经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渴望一样东西，从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去思念一样东西。
    睡衣包裹着消瘦的身体，鼓着风的袖子像是一双翅膀，带着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想念所有的爱意飞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面前。
    砰！门开了，他着急的像一个想要吃糖的孩子，双手颤抖的将小球小心放到舱中。
    深呼吸小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手指不停的绞着衣服，紧张的仿佛要第一次见面。
    强光再一次爆发出来，万物都浸润在这光芒中，转换舱中仿佛要开出花来。强烈如恒星的光碎出无数的星星，每一颗都如碳酸饮料中的泡泡一样爆炸，发出从未有过的清新香味。炸的小九心如八月的骄阳，炙热的仿佛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通通融化。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好像是过了一整个恒星日。
    所有的等待和思念从混沌中裂出烟花来，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开了满眼，满世界。心脏跳的快要爆炸，被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欢喜和爱意充的鼓涨起来，下一秒钟就要放出夏日的彩虹。
    光渐渐的熄灭，浓郁的白眼之中出现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形。
    小九憋住了呼吸，他赤着脚近乎虔诚的靠近那透明的舱门。
    舱门在轻轻的一声响中缓缓朝他打开，那人穿着他最初的那件白色衬衫出现在小九面前。
    他身后飘着久久没有飘散的白烟，像沐浴在一片纯净的月光之中。他嘴角是淡淡的笑意，眼尾窄窄的挑上去，把所有的爱和柔软轻轻的陈放起来。
    他身上如新生儿一般干净温暖，甚至连之前那个令人痛苦的刺青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在一片温水一般的温润中，尚晨轻轻的睁开了眼睛，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还未出舱门，整个人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冲撞到最里面。小九紧紧的环住他，毫无章法的吻落在脖子、脸颊、嘴唇。大滴大滴的眼泪在一瞬间如同决堤般落下，小九把下巴搁到尚晨熟悉温暖的肩窝里面，像是要整个人都埋进去。
    我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小九轻轻用脸颊蹭着他的肩膀，尚晨的味道像是雨后的薄荷叶，充满了清新的柔韧力量。他用力的呼吸，直到鼻腔、全身都沾染这种味道。他要把尚晨的一切都揉进身体里面，他要和尚晨永远永远的不分开。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