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一日,戚弦与负生总算到了大夏最北的边界北狼关。
入目仍是一片黄土,风沙催人,八月的天气更是让人口干舌燥,像是架在火炉上用炭烤。
关内有一方绿洲,名为沙湖县,百姓在此安家倒也不缺粮食。但是因大半年的干旱,沙湖县西面的湖泊早已干涸,就连青草树木都染上枯黄之色。
县令沈由贵不仅要派人寻找水源,还得时刻担忧赤鹰国的兵马,和游走于两国之间的强盗,每日殚精竭虑,四十左右的年纪已然满头华发。
戚弦只在沙湖县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北前进。
为了行事方便,她从魏府出来时便换了身鸦青色男装,胸前沟壑被缠的平平整整,虽憋闷了些,一路上倒是没被人认出来。
自丰庆十二年,赤鹰国大败,得力大将被魏简斩下马后,他们便没有什么大规模进攻,只偶尔派出队伍骚扰边境,待征北军一来又都作鸟兽散。
但自今年年初,他们便没再过来,或许是为了保全实力,等着渔翁得利,或许是那时候就已经和闲王有所牵扯,只等机会大举进攻。
将士们和官员虽不知有闲王这层关系,也觉得他们没有趁火打劫必有蹊跷,都有些人心惶惶。而老百姓们却送了口气,认为睿帝之前大肆征伐将他们吓住了,说不定能安生好一段时间,更有许多商队趁此时间游走两国之间。
戚弦他们便是混进商队中,又行了三日,才终于来到赤鹰国的都城黎都。
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友好,让大夏放松警惕,赤鹰国倒是不曾难为这些商队。
“夫人暂且在客栈安置,属下想办法联系跟着主子到来的影刃。”
戚弦点点头,打听些消息后才能采取进一步行动,她也得想想该如何混入王宫。根据上一世的情况看,谢景洋的谈判定是没有成功。
抚摸着手中的泣颜琴,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挑起赤鹰国的内乱,让他们再无精力染指大夏河山。
夜里负生回到客栈,连日的奔波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丝毫痕迹,仍然精神奕奕,双目迥然,“主子只带了首领一人入宫,其余十来影刃散于坊市间待命。近日王宫每夜都会举行宴会,说是为了款待大夏的使者。”
戚弦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谢景洋还在周旋中,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定了定神,问道:“既是举办宴会,不知是否有乐师舞姬?”
负生知晓她的打算,虽然这一路上领教了她的沉静果敢,陪她行到此处,已然觉得钦佩不已。只是到底是女子,也没有高强武艺,这样贸然冲进王宫,无疑是送死,或许还会耽误主子的谋划。
“主子已派人打通这条关系,也有位列第二的刃置于其中,夫人不必冒险。”
“景洋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只是毕竟人少,即便个个武艺高强,在敌营中全身而退也着实困难。”
负生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挺直脊背冷硬道:“影刃岂是那等怕死之徒。”
“不怕你的主子死?”
负生坚定道:“拼死护主子周全!”
自开始训练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将性命交给了主子,哪会为这点危险退缩。再说了,他们影刃全身而退困难,她一个弱女子去了就容易了?
看他的表情,戚弦便能猜到他的想法,微微一笑,转身在小桌边坐下,抬手勾了勾琴弦,缓声道:“你且听听再说罢。”
当负生失去意识前还以为自己遭了暗算,模糊中看到浅笑抚琴的戚弦,只觉自己实在太过孤陋寡闻。
赤鹰国王宫内,彩砖搭建的宫殿华贵缤纷,圆形的穹顶雕着星辰日月,仰头望去仿佛置身于色彩斑斓的画卷之中。
嵌着各色宝石的黄金王座上,身材肥硕的耶律斛左手搂着个衣着单薄的美人,右手举着琉璃杯盏,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堂下曼歌轻舞的美人。
“谢大人再饮上一杯,本王的酒不比你们大夏差吧?”
谢景洋从善如流地抿了一口,赞叹道:“确实好酒,当歌对玉酒,匡坐酌金罍。”
“你们大夏人就是文邹邹,没意思。”耶律斛摇摇头,对着侍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高声道:“谢大人既然来本王赤鹰国坐客,定要吃好喝好玩好,免得饿着肚子回去。”
谢景洋眼神闪了闪,随意敷衍了几句,无视凑过来的两位露着水蛇腰的美人,微微垂眸。
这几日耶律斛一直拖着他设宴,凡是说到正事便顾左右而言他,完全没有与他商谈的意思,看来闲王给出的筹码很大。
不过他此行也不是一定要说服他接受自己提出的建议,毕竟两国交战时间太长,完全没有讲和的可能,除非大夏国力强盛,将他们完全打服。
如今对方盛情款待,不过是担心暴露野心,万一大夏内战不打了,都一致对外对付他们。睿帝和夏弘聿目前兵马强盛,若真联合起来打赤鹰国,他们是绝对撑不过一年。
现在他们不过是坐岸观虎斗,将他这个使者拖着,等待时机一举进攻。因此,谢景洋也只是以谈判为借口,趁机搜集消息,寻找搅乱赤鹰国的机会。
耶律斛的臣子大多骁勇善战,但是对于谋略和人心的揣测却是孩童水平,看他体弱斯文且只带一个护卫进宫,就真对他放松警惕,倒叫他把王宫地形以及王室现状摸了个透。
耶律斛有七位子嗣,太子耶律勇威望颇高,表面上受的全国上下的支持。然而他虽有孤勇之能,脑子却是几位王子中最不好使的。
二王子耶律迪算的上有勇有谋,至少在阴谋诡计中还有一番建树,与闲王谈判的就是这位二王子。可以看出,他对王位也是势在必得。
若是能挑拨了这两兄弟的势力,让他们腾不出手完成与闲王的约定,那么也能让大夏得以喘息。
而这几日,通过与王子们和大臣们的“闲聊”,两方势力已经有水火不容的趋势,就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正思索间,忽听一阵熟悉的琴声,谢景洋心神一震,望向铺着琉璃彩砖的舞池。
戚弦秀美的脸上涂抹着艳丽的图案,一袭红裙衬出盈盈一握的细腰,纤长的双腿曲跪着,白嫩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的弯曲。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戚弦抬头,一双凤眼在色彩斑斓的琉璃砖下显得流光溢彩,望过来的那瞬间,让谢景洋忘了呼吸,全身心地陷入在她婉转柔媚的双目之中。
一时间,她醒过来的欣喜,及以身犯险的担忧,两种强烈的情绪在谢景洋心中翻腾。
他没有思考她是怎么来的,只是在顷刻间想了好几个法子将她送出去。
戚弦看出他的担忧,微微颔首,以眼神安抚,嘴唇微动,“我以琴声助你。”
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锻炼,谢景洋读唇语的能力已然炉火纯青。
看到她的话后,他微微蹙眉。
那些舞姬里,有他派去的两位手下,原本准备刺杀耶律斛,嫁祸给二皇子,但是……
他看了眼王座上的耶律斛,以及坐于他右侧的太子,微微勾唇,起身道:“感谢大王与太子殿下美酒相待,再饮此杯,不醉不归。”
耶律斛拍着美人光裸的后背,哈哈大笑,“好好好,今日不醉不归!”
谢景洋以袖掩唇,饮下杯中的酒,落座时看往舞池中瞥了一眼。
戚弦自然知道他的暗示,弹完这曲后手腕微转,一道诡秘之音让王座上的人乱了心智。
宴会上,除了耶律斛和太子外,还有四王子耶律煊和三位大臣,二王子耶律迪并不在此。
原本还觥筹交错的宴会忽然失了控,舞姬侍女们惊叫着往外逃,而大臣们正满脸惊恐地看着王座的方向。
太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抽了腰间的长刀砍向王座上耶律斛,那美人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而身材胖硕大耶律斛吓得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四王子耶律煊拔出刀上前制止,却也来不及。
在众人的惊骇中,太子手起刀落斩下自己父王的脑袋。鲜血撒了他一身,也染红了金座上的各色宝石。耶律斛的头颅滚落下阶梯,直到在地上转了几圈,耶律勇才回过神来。
他呆怔地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刀,被烫到般猛地将它扔在地上,回头看到大殿中众人惊惧谴责的目光,他愣愣地重复着“不是我”。
然而他听不到那些人的哭喊或者咒骂,耳边响着的只有那阵诡异的琴声。
宴会大乱,四王子红着眼举刀冲向耶律勇,却被身旁的大臣拦住。
“太子殿下造反了!”那臣子大喊了一声后,又凑到他耳边,“四王子的机会来了,千万别一时冲动死在了太子手中。”
四王子冷静了点,然后大声吩咐着侍卫拿下太子。侍卫从起初的震惊中回过神,一窝蜂冲过去,而太子为了自保,不得不捡起地上的刀与他们战做一团。
谢景洋早已跑到戚弦身边,拉着她的手,由止水和混在舞姬中的两位手下护着,趁乱往外跑。
然而,刚出了大殿的门,便听到二王子耶律迪的声音,“拿下太子,斩杀大夏人!”
在他身后,是上百名手持长刀的赤鹰国士兵。
谢景洋拿出腰间的口弦,一道凄厉的响声后,外院中陡然冒出十几名黑衣人。
谢景洋将戚弦推到止水怀中,“带她走。”
止水没有丝毫犹豫,揽住戚弦的腰,腾空而起越过高高的琉璃砖墙。
第47章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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