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良好的条件并没有消减江柯的不放心,因为这种情绪永远不会得到消减,只要有一刻的在意,就会有一刻的不放心。
江柯还专门陪着唐浩初吃了一顿医疗院的中餐,时间转眼到了下午,再不舍也要离开了。走的时候,唐浩初就站在阳台目送江柯,走到一半,江柯忍不住回头,透过树梢和绿叶看向唐浩初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身影。
少年穿着白色的病服,宽松的衣领连同乌黑的头发有点散乱地被风吹起,身影纤细而挺拔,眉目清澈又干净,像象牙塔上不谙世事的小王子,让人想捧在手心里。
唐锋南终究还是查到了唐浩初做手术的事。
他甚至查到了疗养院的地址,得到地址之后便二话不说地连夜乘机离港,飞向疗养院所在的b市。
b市的冬天一向很冷,一下飞机唐锋南就感受到了明显的寒意。他出发的实在有点突然,仓促之间,手下人车辆安排的不太到位,没能在下机后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而急着去见唐浩初的唐锋南连一分钟也等不下去,竟直接在机场打了个出租车。
林令见状,忙带着保镖跟上去,好时刻保护唐锋南的安全。
医疗院位于郊区,和机场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两个方向,两地相隔的距离非常远,穿过市区时又遇到堵车,唐锋南心里不由开始着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焦躁。
出租车司机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劝说他不要急。司机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所以说话带着浓浓的b市口音,但不至于听不懂,继续说你们是来旅游还是来办事的啊?
唐锋南沉默地望着窗外,没有回话。他不是不想回话,而是情绪绷得太紧,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所幸车里还有个林令,随口答道我们来旅游的。
唐锋南上车的时候,林令眼疾手快地随唐锋南一起上了这辆出租的副驾驶,几个保镖则上了另一辆出租。司机载了那么多年的客人,还是第一次见人旅游旅到疗养院的,没话找话的又说不过这片区域的风景的确不错,栽了好多银杏,我家小孩是学画画的,还说过想来这里写生呢。
此刻已经拐进了通往疗养院的那条路,两边道路的确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而且树龄很高,金色的叶子铺了一地,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远处能看到有被维护和打理过的大片的草地,上面还零零散散种着其它几种树木。
可这掩盖不了这里比机场的位置还更荒凉和偏僻的事实。
虽然之前没能安排到位的车辆很快会跟上来,但身为金牌手下,林令习惯了未雨绸缪,已经开始盘算着着万一消息有误,小少爷不在这里,或者老板见不到小少爷的话,他们要怎么回去。想到这里便开口询问司机能不能在门口等他们一会儿,说他们有可能再坐他的车去市区。
要等多久啊?司机微微皱起眉,憨厚地说家里小孩今天美术考试,我中午要赶过去接他,所以恐怕等不了多久
唐锋南闻言,竟转头看了司机一眼。他身上的气场实在太强,司机其实对他有点畏惧,还以为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大胆地通过后视镜回看了他一下,竟发现他神色里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羡慕。
一定是他看错了。
目的地总算到了。
疗养院门口戒备森严,林令先下了车,去岗亭询问保安。保安只看了林令一眼,便告诉他不接受临时探访,要探访的话需要提前预约和办理手续。
唐锋南也下车了,扫了眼旁边的停车场,偌大的停车场只停了两辆车,可见保安所言非虚。
这里虽然是b市,但唐锋南也不至于连个疗养院都进不去。他临时打了好几个电话,很快托到关系,没多久从大门里出来了另一个又高又瘦的保安,级别显然比守在门口的保安大了一级,引领唐锋南和林令进了门。
我们只负责带你们进去,前面的要问卢主任。
瘦保安一边说一边带着唐锋南往里面走,带他走到长廊前,一个身穿医生袍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男人引领唐锋南穿过走廊,指了指左边的方向道走到头,往左拐,能看到一个花园,他在花园那边。我们这里规定了探视要得到病人的许可,所以麻烦您小心一点,不要被病人发现。
这疗养院因为价格很高,所以病人不多,而且个个非富即贵,路上没看到几个人影。唐锋南沿着小道往前,步子迈得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紧张不安。
很快走到头,往左拐是一个斜度不大的小坡。坡上种着几棵疏密相间的树木,唐锋南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藏身于树后,然后一眼就注意到了远处花园前的背影。
正是唐浩初。
别说是一个背影,哪怕只是一个手掌或一段脖颈,唐锋南也认得出唐浩初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小孩明显比之前又瘦了一点,身上的病号服都宽松到有点空荡荡的,轻易便随风鼓起来。
唐浩初身边有两个人陪着,一个是医生打扮的青年人,一个是相貌和蔼的中年护工,而他本人正在学着用单手把球抓起来。他两只手都带着器械,大概是做矫正用的,在唐锋南眼里它们就像枷锁一般沉重不堪。
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球而已,可唐浩初抓了几下都没有抓起来。眼下是冬天,风吹在身上都觉得冷,他却冒了一额头的汗。唐锋南原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少年把球抓起来之后再心疼,可心疼根本不受控制,不知不觉间便密密麻麻地侵入了整颗心脏。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唐浩初终于把球成功地抓了起来。然而没坚持几秒,球就从失力的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唐浩初下意识便弯腰去捡。他的两只手臂因为受伤程度不用,佩戴矫正器械也不同,一个比较大一个比较小,今天又是他第一次佩戴,很容易失去平衡。于是捡球的时候一不留神失去了平衡,球没能捡起来,人反倒摔倒了地上。
唐锋南见状,差点就忍不住直接冲上去。
护工和医生已匆匆上前扶住了唐浩初,所幸他没有摔到手臂,只磕到了腿。
唐锋南知道重新做手术有多疼,也知道重新复健有多难。他远远看着少年的侧脸,不知道是因为磕到腿而疼痛,还是因为练习太多次而疲累,他连嘴唇都是白的,明亮动人的双眼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暗。仿佛不再是那个张扬骄傲的小少爷,而是跌进了泥潭,不再明亮璀璨。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也不能为他增添光彩。
唐锋南只觉得强烈的痛楚从五脏六腑不知名的地方涌出,夹带着刺骨的冰寒在体内翻搅,痛到必须要用手紧紧地抓住树干才能堪堪抵挡。
因为用力太猛,手背青白到近乎扭曲,树干上的倒刺深深嵌入到掌心的皮肉中,很快便渗出鲜红色的血珠。
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又无声无息地砸在地上,没入土里。
唐锋南天生睿智机敏,精力超人,他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出头,或者像唐浩初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意识到有些事是他永远做不到的。他相信所有东西都能通过双手争取来,甚至崇尚暴力和强权,直到收养唐浩初,他的强权思想和暴力倾向也没有什么改善。
真正的改变却是在此时此刻。
唐锋南就那样一直站在树后,直到唐浩初离开花园,回到病房。病房里的温度比外面暖和得多,唐浩初由护工阿姨帮忙脱了外套,准备休息一会,听到电话突然响起来。
想着江柯知道他每日的复健时间,一般都是这个点打来,唐浩初让护工阿姨帮忙接起电话,打开免提,然后开口道喂?
电话那头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音,显示的号码也不是江柯常用的,唐浩初不由皱起眉,又问了一句喂,找谁?
宝宝。
男人的声音非常低,仿佛带着电流通过电话线传进他耳蜗里。
第100章 撒娇的小作精
就算不听这熟悉到几近入骨的声音,单听这个称呼,唐浩初就知道对方是谁,除了唐锋南,没有人会这样叫他。唐浩初心头一跳,努力定了定神,半天才缓缓道唐锋南,你有什么事吗?
也许是信号传输的问题,唐锋南的声音不仅低沉,还无比沙哑宝宝,我很想你。
唐浩初没再出声了,但他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一动不动地听唐锋南继续说我想见你一面,可不可以?
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低微,就算是唐浩初,也从来没听唐锋南用这样低微的语气讲过话。唐浩初心里莫名软了软,道我现在还不想见你。
那你什么时候才想见我?
唐浩初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对唐锋南说他做了手术,想说他现在正努力复健,想说等他复健结束了再见他,可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要看我心情。
唐锋南并没有因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而表示不满,只用那种低微的语气又问那我能经常打电话给你吗?
似乎是怕遭到拒绝,不等唐浩初回答就接着道宝宝,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哑了,你离家后的这段时间我每晚都睡不好,时刻都在担心你,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想着你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在哪里受了委屈。你不想见我,起码也让我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在唐锋南紧张的屏息中,听到了唐浩初的一个好。
其实唐浩初也睡不好。以前和唐锋南在一起的时候,不仅睡前有人暖被和陪聊,半夜醒了,也有人拍哄和喂水。如今就完全不同了,护工阿姨虽然专业又能干,但不能事事都麻烦对方,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总是要自己做的。
然而小少爷以前什么都没做过,平日里完全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穿什么袜子都有人准备好,唐锋南甚至会亲手帮他穿,加上手臂还在康复的原因,他的生活自理能力简直连小孩都不如,最基本的小事都能被他弄砸。
虽然护工阿姨并没有因为他几乎为零的自理能力而表示任何不满,但唐浩初还是免不了觉得沮丧。每每这个时候,心里就会忍不住怨恨那个把他宠坏了的人。
而想念和怨恨是并行的,他想念唐锋南,想念他说话的声音,想念他疼哄他的样子,想念他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满都是他一个人。
自从得到了唐浩初的应允,唐锋南就开始经常打电话过来了。
不止白天打,晚上也会打;不止打病房里的座机,还会打唐浩初的手提电话。唐浩初的手恢复的越来越好,座机和手提电话的按键也都比较好按,自行接通和拨号完全没有问题。他没有问唐锋南是怎么得到自己的电话号码的,更强行忍住了询问和关心唐锋南近况的念头,但唐锋南打来的电话都会接,只是一次也没有主动给唐锋南打过。
唐锋南却在这日凌晨两点多接到了唐浩初打来的电话。
唐浩初第一个阶段的复健时间是三个月,转眼三个月已经满了,他恢复的不错,按照医生的诊断,下一阶段的复健甚至不用住在疗养院里,只要回家后继续坚持练习就可以完全康复了。手的情况很好,但人生了病,b市最冷的时间不是十二月,而是二月初的倒春寒,唐浩初却因为复健而弄得满头大汗,回病房后便忍不住脱了衣服,还喝了两碗冷掉的甜汤,白天还不觉得怎样,晚上就开始难受了。
肚子痛,胃也有点不舒服,而且全身发冷,唐浩初把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裹成了一团球。本来以为熬一熬就好了,却没想到越熬越难受,时间已是凌晨,他想下床倒杯热水喝,一掀被子感觉外面更冷,折腾半天才成功喝到水,急匆匆地缩回被子里,觉得到处都冷得像冰。
唐浩初竭力让自己陷入睡眠,可惜一直似梦似醒的没有成功。隐隐感觉肚子传来了更强烈的绞痛,下意识把自己团得更紧,整个人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迷迷糊糊地摸到床边的手提电话,按着键盘输了一个号码。
恍惚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输了什么号,只知道是脑海中记得最深的那个。凌晨两点半,几乎人人都进入了梦乡,输入的号码却很快被接起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宝宝?是你吗?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唐浩初没有答话,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拨通了电话,也不知道耳边听到的是幻听还是真实,只因唐锋南温柔的声音觉得非常委屈。
鼻头发酸,眼睛也跟着酸疼,不由吸了吸鼻子。电话对面的男人听到了,语气顿时染上了担心宝宝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曾经就算是有点咳嗽这样的小事,唐锋南也会第一时间放下工作赶回来安抚和照顾,所以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下来,唐浩初习惯了在唐锋南面前撒娇和示弱。他下意识就要开口回答,与此同时,手不小心压到了键盘上的一个键,立即发出滴的一声。
因为离耳朵近,四周又非常静,所以这一声在唐浩初的耳里特别分明。唐浩初因此而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打通了电话的事实,一时间愣住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直接把电话挂了,甚至按住关机键关了机。
护工是早上五点过来的。
推开门,看不到病床上的人,只能看到一团鼓起来的被子,有点担心少年会闷着,便轻轻走上前,想把被角拉开一点,好帮他透透气。拉开后才发现不对,少年皱着眉,双颊染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发烧了。
唐浩初的确有点发烧,睁开眼看护工的脸都有点模糊,眼尾也红红的。护工立刻叫了医生,同时非常尽责地给家长打了个电话。
这个家长自然是江柯。当时是江柯送唐浩初办住院手续的,并在家长那一栏里留了姓名和号码,还千叮万嘱地跟护工及医生分别交代说不管唐浩初有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
江柯此刻正巧刚刚抵达b市,打算这周末就接唐浩初出院,去他那里做下一阶段的复健。原本还在苦苦思索用什么借口劝唐浩初跟自己走,如今正好以他生病为由把他接走了。
唐浩初才离开不久,一辆加长豪车急匆匆地停在了疗养院门口。后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男人英俊又冷厉的侧脸,坐在副驾驶的林令同时大步迈下车,向保安出示了院长专门批的贵宾通行证。
车子得以一路开进疗养院内,唐锋南却只见到了唐浩初的医生。医生告知他唐浩初第一阶段的复健已经结束了,所以家长已经接他回家了。
家长?接回家了?
好一个家长,好一个回家。
唐锋南的表情特别可怕,可怕到林令半天都没敢出声,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南爷,您还病着,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小少爷那边肯定没什么事,我这就让人查查小少爷究竟去了哪。
唐锋南没有说话。
他连夜从港岛急匆匆地赶过来,唯恐心肝宝贝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连正打的吊针都拔了,他的宝贝倒真是厉害,去哪都能找到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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