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年,张家又有了一场大变故。两年多前贾代善过身,紧接太子被圈禁,太子太傅张氏的父亲落罪。
张氏本就身子亏损,母家落罪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为了贾琏勉强支撑了一年,也于一年前过世了。
也就是说:原身原本是父孝、妻孝两重孝在身的,恰巧都是在今年除服。刚除服就要被赶出荣禧堂,撵去做马棚将军;贾母倒是真做得出来。
捋清了这些前因后果,周坤险些笑出声。
难怪自己刚穿越的时候满心憋屈,难怪原身的魂魄在离开这具身体的时候既觉畅快又满腹委屈。
如果原身一辈子没住过荣禧堂还罢了,被人活生生的挤兑出来,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被身份不如自己的二弟霸占了;还有嫡长子那不清不楚的死因,原身能不憋屈出内伤,然后憋屈死了自个儿吗?
不过在周坤看来,原身也的确够无能的,都被逼迫到这种田地了,自然是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而另一边,鸳鸯带着贾赦的四个丫头回到贾母所住的正房,将贾赦正在沐浴的话回了。贾母更是心中老大不快:这老大气性越发大了,不听自己吩咐不说,现下是连人都传不来了。
依旧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出去,贾母才让贾赦那几个丫头将贾赦说的话,醒来之后的事,一字不落的说来。果然几人说的都跟鸳鸯差不离。只是那几人虽然极力控制,依旧难掩脸上的惊恐。
这几个丫头的表现令贾母越发疑惑了:老大醒来之后变成三头六臂不成?怎么鸳鸯害怕,他自己的房里人也害怕?
挥挥手打发了贾赦房里的几个丫鬟,贾母才问鸳鸯:鸳鸯,老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们都这样怕?
鸳鸯听到怕字,又是轻轻一颤,磕头道:老太太,大老爷形貌和以前一般无二,但是奴婢总觉得大老爷的样子吓人,就像就像老太爷。
听了这话,贾母也是一呆:贾代善能够平级袭爵,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见了多少血,砍了多少首级,才练就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度。贾赦不过是昏倒一场,醒来就能变了个人?贾母心中觉得不可能,又觉鸳鸯等人的恐惧不像作伪,摆手道:罢了,去将赖大叫来。
鸳鸯应是到的外间,吩咐门外的小厮前去传话。
赖大是贾母心腹陪房赖嬷嬷的儿子,原本在荣国府领着管事,后来贾代善过身,贾母就将其提起来做了外总管。
赖大听说贾母传唤,很快就丢下手上的活计来了。贾母吩咐道:你去将大老爷请来,若是大老爷身上没好,就将人抬来。
赖大应是,心中却难免疑惑:大老爷以前对老太太都是言听计从的,怎么还郑重其事将自己从外面传来去请?赖大虽然还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听出几分蹊跷,先绕到外院传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才朝贾赦居住的耳房去了。
而耳房内,周坤沐浴起来,早有小厨房做了精致的菜肴上来。
原身大约昏迷了有些时间,周坤也确实觉得饿了,饭菜上来,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荣国府,勋贵之家,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周坤这样的吃相难免有些不雅。但是在末世时间长了,好好吃顿饭都是奢望,更何况这样精细的美食,周坤自然难以抵挡美食的诱惑。换谁刚从末世穿过来,吃相估计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只见贾赦风卷残云,桌上珍馐以飞快的速度一盘一盘的见底。正在这时,有丫鬟进来通报大总管来了,还不等贾赦发话,赖大就自己掀帘子闯进来了。
赖大对贾赦微微一礼,道:大老爷,老太太请你过去。赖大口中虽然说这尊称,却是一副淡淡的颐指气使的语气,行礼也只是做了个样子。这让周坤觉得十分倒胃口。
贾母为了显得自己身份尊贵,特别抬举身边的下人;贾母彻底掌权这两年多过去,赖嬷嬷家人尤其养得眼高于顶、拜高踩低。赖大知道贾母喜幼厌长,自然也跟着踩贾赦。偏偏贾赦是个不争气的,贾代善死后,知道自己失了最后的靠山,也由得赖嬷嬷等人作践,只求苟且偷生。
周坤吃了一桌子的菜,肚子也差不多饱了,缓缓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瞥了赖大一眼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叫,拖下去打一顿。
赖大愣住了,贾赦房外伺候的小厮也愣住了。这可是赖大管家啊,除了赖嬷嬷外,贾母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儿;连二老爷贾政都给几分面子的,贾赦居然这样直接骂人。
贾赦房里的丫鬟、小厮自然吓得不敢着声;赖大更是深觉自己受到的侮辱,脸色紫涨。而赖大带来的那帮护院,则是被唬住了。
自老太爷过世后,大老爷是窝囊了两年多;但是再窝囊的主子也是主子。以前贾赦自己委顿,任人踩到头上,这些奴才敢狗仗人势;现在周坤拿出主子的气度,这些人自然就不敢上前了。
周坤现在已经是贾赦了,只见他扫了一眼赖大等人,知道自己院子里的奴才跟原主一样窝囊,指望不上他们上前动手;至于跟着赖大来的那些人,都是赖家给贾母和二房养的狗,现下自己是指使不动的。
于是贾赦捡起桌上的汤菜盘子,一撇手朝赖大额头扔去。赖大本能的想躲,但是眼前这个贾赦经过末世的淬炼,身手何等敏捷,养尊处优的赖大哪里能躲开?
只见鸡汤混着肉渣糊了赖大一脸一身,鼻子眼睛都瞧不出来了。赖大哎呦一声,捂着额头直呼疼。
荣国府用的餐具是精瓷,砸在赖大额头上的时候,汤碗并没有碎,赖大额头上却被敲出一个青包。
随着赖大高声呼疼,汤碗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才跌成碎片。其中碗底还固执的在地上滴溜溜的打了几个转。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瞧见这一幕的众人更是个个瞠目结舌。
贾赦将衣摆一掀道:以后谁再将我这屋子当菜场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着,大踏步的出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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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其实在末世淬炼过的贾赦倒没有那么冲动易怒,动不动就抬手打人。但是正因为在末世还能活下来,贾赦十分了解形势转换需要一个契机,而且这样的契机稍纵即逝。
既然原身已经因为要被赶出荣禧堂气得昏死了,那么他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是顺理成章的。此刻,就是扭转长房在荣国府的弱势地位的契机。
贾赦知道贾母已经独揽荣国府权柄两年多,整个荣国府上下都换成了贾母的人。这也是原身不敢和贾母正面冲突的原因:已经死了一个贾瑚,贾琏的性命也已经掐在了贾母的手中,原身自然投鼠忌器。
如今连张氏都去了,越发没人替贾琏清理身边的人,原身一个照顾不到,贾琏极有可能步贾瑚的后尘。种种原因叠加,原身就成堂堂一等将军变成了荣国府最窝囊的人。
可是原身不知道,对于有些人,是不能避让的,你一避让,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最后将自己逼得没有立足之地。
现在自己已经和贾母撕破了脸,而贾琏、李姨娘身边的人都极有可能有贾母的人,为了避免陷于被动,贾赦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原身忌惮有人伤了贾琏的性命,难道贾母就不忌惮自己取贾珠的性命吗?原身落得被挤到东院做马棚将军的命运,固然有道不尽的委屈,也是因为他自己无能所致。
从对鸳鸯说贾政休想住进荣禧堂那一刻开始,贾赦就想好了对策;既然赖大在这个时候撞枪口,贾赦不在乎顺手给他一点儿教训。荣禧堂耳房离正房不远,贾赦三两步就到了正房。
传话婆子都来不及传话,打帘子的丫头也被贾赦这一副气势吓得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出神。只见贾赦自己将帘子一掀,进了正房。
贾母听鸳鸯说贾赦现在瞧着像贾代善,恍惚间也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就见贾赦一阵风似的卷进来,身上那迫人的气势犹如无间地狱爬上来的人间修罗。
贾母只和贾赦一照面,就明白鸳鸯等人怕什么了。这岂止是像贾代善,眼前的贾赦身上的杀伐之气比当年的贾代善强盛十倍,也吓人十倍。他只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以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压迫感。
贾赦身上的杀气自然比贾代善重得多,贾代善杀伐一生,面对的终究是人;贾赦还是周坤的时候,末世杀伐那十几年,面对的是各种光怪陆离、嗜血残忍又无孔不入的怪物,还有为了争夺食物和资源,人类之间最残酷的同类相残和尔虞我诈。这样练就出来的气质,贾母等生于深宅内院的人从未见过。
你贾母怎么说也是长辈,不能丢了气度,虽然语气中的气势已经弱了,依旧咬牙道:岂有此理,你就这样闯进来,还有没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贾赦并不理会贾母的质问,转而对贾母脚边杌子上坐着的一个老婆子道:你,下去!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个老婆子就是贾母的心腹赖嬷嬷。
贾赦的声调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平和,但是赖嬷嬷听了,竟跟着魔似的,不由自主的躬身退开了。
贾赦上前两步,走到贾母跟前弯下了腰。
贾母觉得贾赦的气势太过迫人,有些不舒服,皱眉往边上偏了一下。
贾赦并不理会她的退让,在贾母耳边低声道:琏儿和李姨娘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要贾珠和贾元春的命。李姨娘,便是据贾赦推测怀着贾迎春那个原身的小妾。
说完,贾赦直起身子,并不理会房中一干人等,径直出了屋子。他刚醒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既然已经和贾母对上了,长房用的下人全都要换过,他没时间在这里和几个女子论内宅长短。
他知道了!贾母一声惊呼,脸上神色变幻,竟是瞬间血色全无。
赖嬷嬷见贾赦出去了,长吁一口气。回身见贾母受了大惊吓一般,高呼四字之后就张着嘴,身子发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赖嬷嬷忙上前道:老太太,老太太!
赖嬷嬷连呼数声,贾母才回过神来。待得贾赦走出了正房,贾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瘫软在罗汉榻上,颤声骂道:畜生!他不是人!他是畜生!魔鬼!
贾母在荣国府一呼百应、说一不二已经近三年,几时有人瞧过贾母被吓成这样?即便众人不知道方才贾赦对贾母说了什么,光看贾母神色也知道不是好话,荣禧堂正房内,一干人等噤若寒蝉。唯有赖嬷嬷在一旁相劝。
贾赦刚出了正房,就见赖大带着一干人等从自己住的耳房里出来了。
赖大脸上还挂着油腻腻的鸡汤,显然是来告状的。贾赦瞧了一眼赖大,并不理会,又径直去了族学。
贾琏如今已经开蒙了,在族学念书。
说起贾琏念书,又是一则笑话。贾琏堂堂一等将军嫡子,丢在族学和族中子弟混在一处,只有一个贾代儒要管大大小小全族的孩子,贾琏能得到怎样的启蒙?靠贾代善临终遗本得了工部主事的贾政,其子贾珠倒是独请的先生在府内授课。
这件事换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当年贾代善死后,太子一系失了得力干将,紧接着太子被废,太子太傅张家落罪。从那时起,贾赦一房的政治前途就算废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原身颓废,也不管贾琏如何。
贾母便以贾珠身子羸弱为由,单给贾珠请了先生;贾琏则送去族学,美其名曰贾琏将来要袭爵,早日和族中子弟亲近。
虽然贾赦方才拿贾珠、贾元春的性命威胁贾母,但是贾赦也知道这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现在自己的风刃只够削断蜡烛,正紧算起来,自己除了一个没有攻击能力的储物空间,和一个普通人的武力值差不多。眼下自己在府内并没有和贾母抗衡的能力。
从方才贾母的神色来看,贾母是暂时被震慑住了,但是贾赦也不知道贾母几时回过味来。所以,还是要将贾琏放到自己眼前才安全,是故,贾赦这是亲自去接贾琏的。
话分两头,贾赦刚从正房出来,赖大便脱了身上衣裳,又些微抹了一把脸,连沐浴都来不及,便急急去贾母房里告状了。
赖大是外总管,又是男丁,只得在门外候着,等传话婆子前去传话。
贾母刚受了一场大惊吓,听说赖大来请安,忙叫贾王氏先回避了,又传赖大进来回话。
赖大头上顶着老大的包,进门就跪下道:老太太,奴才办事不利,请老太太责罚。
赖嬷嬷还在屋里呢,瞧见赖大这副模样进来,又想到方才贾赦威胁贾母那般要吃人的样子,明知赖大吃了亏,心中疼得什么似的,脸上却不显,也不敢插嘴。
贾母果然一眼瞧见赖大头顶上的包,估摸着是贾赦打的,却故意问道:你额头怎么回事?
赖大知道贾母已经注意到自己受了伤了,忙道:没什么,是小的不小心,自己跌的。
自己跌的,自己跌能跌一头的鸡汤吗?这话贾母自然是不信的,赖嬷嬷等人也不信。但是在贾母看来,这就是赖家人忠心不二的体现了。即便是主子打的,赖大也不会胡乱嚼舌,让主家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起来说话吧,将事情始末如实道来,不许隐瞒。贾母道。
赖大应是,因为额头上有包,虚虚的磕了一个头,起身道:小的奉老太太的命去请大老爷,原是小的不是,冲撞了大老爷,扰了大老爷用膳,大老爷才小小教训了小的一下。赖大深谙讨好贾母之道,即便是贾母不喜的贾赦,他也会半遮半掩的将话道来。这话乍一听是帮贾赦遮掩一二,仔细想又将贾赦的恶劣行径全都道出了,说得十分有技巧。
贾母方才已经见过了贾赦,知道贾赦突然变得喜怒无常,也大致猜到了始末,便摆摆手叫赖家母子下去了,又命其他人等都下去,命鸳鸯去将回避到内室的贾王氏叫来。
贾王氏见了贾赦方才的样子,即便贾赦只进来和贾母说了一句话就走了,贾王氏也是心中惊惧。
现下房中无人,贾王氏才上前道:老太太,说了这半日话,只怕老太太也乏了,老太太先歇息会子,等会儿媳妇来伺候老太太用膳。贾王氏也知道贾母打发了所有人出去,独叫自己来是有话要说的,她心中也好奇得厉害,只是她摸准的贾母的性子,贾母喜被奉承,她便做出恭敬孝顺的样子,并不多问。
贾母惊魂未定,拉住贾王氏的手道:你道老大方才对我说了什么混账话?
贾王氏只觉贾母的手掌冰凉,手心还有汗,听到这里,心中也突了一下。方才贾母惊惧中喊了他知道了四字,虽然贾母后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贾王氏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等贾王氏答话,贾母就自顾接着道:那个畜生方才说:若是琏儿和李姨娘有个什么,他要珠儿和元春的命!
贾王氏听到这里,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站起身来扑通一下跪在贾母跟前,眼泪扑簌而下道:老太太,媳妇竟是听不懂大老爷这话了,琏儿和李姨娘吃五谷杂粮,万一有个三病两痛的,与珠儿和元儿何干?老太太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母子三人的命,全靠老太太庇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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