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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superpanda(42)

    他有一些恼羞成怒。
    废话,能不像吗?
    谢兰生没见过啥TOP,只看过书还有电影,感觉十分缥缈十分虚幻,于是,塑造郎英这角色时他是想着莘野写的。对郎英的外型、气质,甚至说话方式行动方式,包括口头禅和习惯动作,他都参考了莘野,他没想到对方能看到。
    华国光无端被骂,十分莫名,只得到:哦。
    行了。谢兰生也公事公办,对莘野说:能讲一讲对郎英的个人理解吗?
    可以。莘野仪态相当礼貌,仿佛湖边相对一望全是兰生的错觉。在四年前莘野总是靠着椅背翘二郎腿,这会儿却微微前倾,十指交叉,给了导演十足面子,甚至时不时地看看华国光,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他说完了爱与痛苦,谢兰生又感到满意,从一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内心独白,推给莘野:能念一念这段话吗?
    莘野只是略扫一遍,便记住了,抬起头来,盯着兰生,开始背:才宽,你知道,人这一生就几十年,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但是,若能知道什么时候你跟我才会在一起,我希望中间时光可以全部被掠过去,二十年后也好,三十年后也好,五十年后也好,因为,我一定会非常痛苦,我很清楚。
    谢兰生的睫毛一颤,只觉心尖全是酸涩,莘野此时漏出来的滔天情绪能将人吞噬,太可怕了。
    不过,念完,莘野立即恢复了原样,让人知道那只是演技。
    谢兰生又拿出几段让莘野来试戏郎英,对方表现无可挑剔。
    最后,轮到谢兰生来做决定了。
    谢兰生在犹豫之后还是把合同给拿出来了。
    从《圆满》的角度来说,再没有人更合适了。郎英一角本是照着莘野写的,一模一样,而且,莘野本身演技极佳,态度又好,还是一个gay,或者当过gay,能把握住人物心理,是郎英的不二人选。既然莘野喜欢角色,而自己在挑选演员,那就应该专业、职业,单单考虑这部电影,而非因为疑神疑鬼就把对方三振出局。
    另外,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谢兰生发现他也不想一拍两散莘野在他的生命中是浓墨重彩的一大笔,不会变。虽然莘野没感觉了,但是朋友还可以做,如果对方再次喜欢,那他那他也是可以认真想想。
    谢兰生把合同翻开,填了几个名字,就递给莘野。
    莘野看看,签了。
    喂!华国光突然用左手手背啪地一打右手手心,我这脑袋才想起来,你们两个合作过啊!!那怪不得刚才你们一见面就开始寒暄!
    谢兰生:
    嗨!华国光说,我一直想,莘野被禁是因为替一个导演说好话,那个导演是谁来着,发现,哈哈哈哈是谢导啊!在电话里,莘野没提演过《生根》。
    兰生不理华国光了,对莘野说:我还要选才宽的演员,想留下来一起看吗?
    莘野略一点头。
    那行,谢兰生把东西收了,那咱们就回工作室。
    好。
    谢兰生把手腕抬起,看了一眼上海牌手表,发现还有一些时间,便问莘野:莘野,你来看过陶然亭吗?
    莘野摇头:没有。
    那我带你看看去吧,陶然亭是四大名亭,就在那边,喏,那个角上,三面是水。
    他们沿着银杏大道向陶然亭和慈悲庵走。谢兰生与莘野并排,副导演华国光知道他们两个想说说话,缀在后面。
    谢兰生一路走一路说:陶然亭的名字取自白居易的一个名句:共君一醉一陶然。
    莘野沉默,问:什么意思?
    谢兰生笑了,十分入戏,两只手做捧酒盅状,对莘野一拱手:就是说,与君同醉,无比喜悦,说两个人高水流水,是知己。
    莘野点头,表示明白了。
    走着走着,慈悲庵就在眼前了,陶然亭则在它里面。
    从元朝起,慈悲庵就一直都是文人名士聚会之所,一代一代,甚至包括戊戌变法、五四运动的文人名士。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可这建筑从未变过。
    也许因为历史变幻而生出了莫名沧桑,谢兰生就叹了口气,说:莘野,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见面,还能一起拍戏。
    嗯。
    距离上次见面马上就要四年了吧?差两个月就四年了。
    莘野回答:1384天。
    听到这个答案,谢兰生有一些愕然。
    莘野又说:1384天16个小时。说罢看看表:零25分钟。那个时间在脑海里滚烫滚烫,刻得极深,从未因岁月的研磨和时光的冲刷而褪色掉一分一毫。
    谢兰生问:莘野?
    莘野站住了,两手插着风衣口袋,看着谢兰生:谢导,我刚才是演出来的。我担心不公事公办会拿不到这个角色,那就完了。他用尽了他的一切才勉强演出了不在意。
    谢兰生的呼吸一窒:演?
    嗯。太阳光从银杏树的缝隙落下,照在莘野脸上,也照在莘野的眼瞳上,他说:谢导,事实上,在过去的1384天里,我每一天都会想起你。
    谢兰生的心脏发紧,好像正在被人攥着,那边,莘野又说:不应该说,在过去的33233个小时里,只要我是清醒着的,我每个小时都会想起你。
    第41章 《圆满》(五)
    从陶然亭回来以后, 谢兰生、华国光、摄影师和莘野继续面谈别人。在陶然亭, 面对莘野, 谢兰生本能地有些逃避,只说了句我们可以先做朋友,并在莘野点头以后扭身匆匆走进慈悲庵。然而, 对话虽然没有继续,谢兰生却还是觉得,他看到了如电影般、甚至比电影还要更深沉的爱, 是对他的。
    两天面了22个人, 最后,兰生认为一个明星最为适合才宽一角。他叫史严, 主要是演电视剧的,在好几部台湾作家的爱情剧里当男二, 颇受欢迎。因为总演一类角色,觉得导演带着偏见, 他有点儿想大胆突破,于是同意演一个gay,希望自己能拿大奖, 一飞冲天。谢兰生的能力很强, 史严认为是好机会,竟并不非常介绍这是一部地下电影。
    心里有了倾向以后,谢兰生问莘野态度:对于感觉史严如何?能对戏吗?才宽郎英在《圆满》中会是一对同性恋人。
    莘野看看他,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是忍住了。他心里说要专业、要职业, 这个史严确实不错,于是紧紧绷着下颌,回答:可以。都一样的。
    谢兰生笑:行。
    于是才宽定下来了,是史严。
    再接下来的两天里谢兰生都在挑选女主。李芳芳是关键角色,谢兰生又无比认真。他让莘野等人离开,自己单独面谈演员,问对方对爱的理解以及对婚姻的理解,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会有隐私出现。
    这些东西没有对错,可谢兰生觉得,演员能否懂李芳芳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对方在说真话假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如果真的有过思考,说出来的通常会有很多枝节、亮点、论据,而敷衍的则比较笼统、比较模糊。他觉得自己像个法官,能感知到真心假意,还能发现经历想法二者之间在逻辑上的不自洽。
    副导演华国光力推的几个人都不太行,反倒是最后,一个叫作柳摇的女演员引起他的注意了。
    这个女人温柔、熨帖,让谢兰生挺矫情地便想起了岁月静好这个词来。
    他是人艺的女演员,34岁,以前演的都是配角,看到《圆满》非常喜欢,还说,如果人艺不让她演,她愿意辞职。这是一部地下电影,虽说演员不会被禁,然而人艺这些单位却未必会给予许可。
    谢兰生点点头,也能理解一个演员想当主角的心情。为当主角,大概,是可以辞职的。只要别跟莘野一样大放厥词,官方都不会管,不少明星都喜欢跟被禁了的导演合作,觉得可以拿奖,打算以后拍电视剧,或者去拍民营电影。
    谢兰生总觉得柳摇这个名字在哪听过,想半天却想不起来。这也正常,他是一个电影导演,曾听过的演员名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个个都对上号。
    柳摇,谢兰生也对对方说,能不能简单讲讲自己对爱情的理解以及对婚姻的理解?还有,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听到兰生这个问题柳摇明显地犹豫了。
    谢兰生又温和地道: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讲。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没有让别人在场。我比较喜欢演员、角色的内在有一些重叠有的时候光靠想象是做不出正确反应的。莘野可能比较特别,他是去看,而后模仿,而且本身就是天才。
    柳摇:
    看到对方难以开口谢兰生也不想勉强:不想说就不说,没事,经历只是一个辅助。那就说说为什么会对李芳芳感兴趣吧。
    不,没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也没那么不能承认。我非常想要拿到角色非常想。柳摇缓缓摇了摇头,说,我对爱情没有期待。或者说,以前有,现在没了。她的声音又哀又伤,可嘴角仍挂着微笑,很知性,很有气质。
    谢兰生问:可以说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吗?
    柳摇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说:7月31号,我离婚了。
    抱歉。
    没事。柳摇眸子轻轻眨眨,我三岁时母亲去世,我四岁时父亲续弦。他们不久有了孩子,我在家里非常多余。我努力地讨好大家,却没用处。天生缺爱。她还记得有回过年弟弟突然说回不来,于是,继母便把一桌子菜一样一样放回冰箱,只留下了两个素菜。
    谢兰生也比较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温柔了。
    柳摇声音又轻又飘,有点儿细:90年吧,我认识了我的丈夫,他是一个文艺工作者,性格细腻,文笔很好。他那时候每天都写一封长信,是情书,里面充满了炙热的文字,于是,91年7月1号,在相识了整半年时我们两个举行婚礼了。
    然后呢?
    然后?今年7月1号,我们结婚五周年时,我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从来没喜欢过我。
    谢兰生呆了。
    柳摇继续道:他的母亲6月30去世,他次日就提出离婚了。柳摇苦笑,他之所以猛烈追求,全是因为他患癌症的老母亲非常厌恶他的女人。那位女性,即使到了现在,她也还是骂不出口,只管她叫那位女性,有遗传病,地中海贫血,是中度,只能活到四十左右,而且可能继续遗传。可能因为这个病症,她的性子比较泼辣,直来直去,跟他母亲冲突不断。我的婆婆绝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他抗争了整整两年直到母亲查出癌症。
    谢兰生已可以看到几个人的悲剧结局。
    他的母亲在病床上叫他娶个好的妻子,否则就不治疗于是,他下跪在病床前面,应了。我是经过别人介绍才认识了我的丈夫,后来终于有了美满婚姻,我一直都感觉幸福,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他从来没喜欢过我,甚至说,当初那些万字长信,他也是想着别人写的。在我们的五年婚姻中,我一个人付出一切,而他跟她藕断丝连,从来没有断了联系。他娶我,只是因为心里觉得他的母亲会喜欢,其实,他爱慕的从来不是我这类型的女人。
    你,谢兰生手足无措,只能莽撞地安慰道,你前面有新的人生。
    不会了。柳摇声音轻轻地说,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敢再尝试什么了一旦失败,太痛苦了而世界上真有个人非我不可的几率太小,再来一次我绝对是没有办法承受住的可是,如果继续孤独下去,也同样是太痛苦了柳摇用手撑住额头,似乎想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晕厥。
    她偶尔也真的觉得,与其拼尽一切、耗尽所有,在几年后绝望、崩溃,被折磨着凌迟死亡,还不如一了百了,简单痛快。
    谢兰生只感到空气凝重到了仿佛可以将人血肉碾碎的地步。
    几秒钟后,柳摇闭上一双眼睛,强自撑着。
    第一次跟人讲这些,她摘下了远视眼镜其实那个动作不能叫摘,而是扯,接着几根手指一松,好像就连好好地将它放在桌子上都做不到,眼镜掉在木质桌子上面发出哐的一声,最后倒下不动,那个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有些刺耳。
    柳摇用手遮住眼睛,纤细的手完全没有血色。她说:对不起
    没想到会这样,谢兰生被她吓到了,忙不迭道:不不,我才应该道歉才是,揭伤疤了。谢兰生也开始反思某些问法是否太残忍,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柳摇的确非常适合,在《圆满》中,李芳芳也同样经历过发现欺骗而后心死的过程。
    不,柳摇却是非常体贴,谢导,您别感到愧疚,讲出来后反而好些了。
    谢谢。顿顿,谢兰生想转移话题,他拿出了一张白纸,道,那,柳摇是吧?来试一试这段戏吧。谢兰生觉得,今天他们需要试戏,不大适合深入交谈,等以后再熟悉一点他会努力帮帮对方的。
    柳摇道:好。
    这段戏是李芳芳在男友走后打电话去挽回的情节,谢兰生念男友对白,柳摇则念李芳芳的,她在桌前捏着电话,面部表情十分细腻,紧张、焦灼,拼命挽回,就像拿着一个破旧皮囊,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她着急地用手去捞,却什么都留不下。她甚至还留下眼泪,到最后被下死刑时,泪在脸上刚好凉了,紧绷绷的,像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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