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兰生忙不迭地道,兄弟,够意思,谢谢了!
嗨,不客气,说什么谢。咱们寝室都是哥们,你当时也挺照顾我们。
哈哈,谢兰生说,你们最好记一辈子。谢兰生是本地学生,常请室友到自己家吃菜喝酒加看电视。因为有单缸洗衣机,他偶尔还帮洗衣服。
滚几把蛋。室友问,不过到底啥事儿啊?我刚只跟张师傅说一个朋友有事咨询他,没说具体的。
也不需要说具体的。谢兰生又笑着回答,你晚上也一起听吧。我现在嫌说两遍累。
室友:瞅你那德性!!!
晚上,谢兰生对父母嘱咐,如果一个叫莘野的来电话说他回京了,就告诉对方自己因为重要的事必须出门。李井柔没说话,给了兰生好几个大白眼。谢兰生只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到了东来顺,谢兰生发现他室友以及一个矮壮男人已经坐在角落里了。
嗨!谢兰生手提着烟酒又是红塔山、五粮液,穿越重重火锅热气,到桌子的对面坐下,把菜单先递给陌生人,说,来来来,随便点,这顿我请!多吃点肉!这回不是违法犯罪,不用先当好朋友了,可以直接与对方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不一会儿羊肉上来,谢兰生又张罗着下。东来顺是清真火锅,锅子中间有个烟囱,他把羊肉下在四周,又堤防着沾在烟囱上,十分热心。
他一边说,一边与冲印工人说起当年他读书时参观厂子的事儿,问,剪辑台是不是在这儿,配光台是不是在那儿,拉近距离。
等到气氛差不多了,谢兰生把筷子放下,两手紧张地撑着膝盖,说:其实今天请大哥来,是有这么一个事儿
冲印工人也不吃了,看着兰生。
您吃,您吃!谢兰生又赶紧帮着把另一盘也下下去了,重新放下筷子,把红塔山和茅台酒全提到了桌子边上,说,我呢,正在制作一部电影,但没资金做冲印了。我们已经做完剪辑,也会马上着手配光和印片的,印出来的会是配光决定好的影片色彩,现在只剩最后一步正片冲洗没有着落。大哥看看您能不能在下班后用白天剩的药水冲冲?就是说,白天剩的先别倒,把我这部也洗出来。谢兰生知道,正片冲洗并不费时,一两小时就能完成。
冲印工人有些犹豫。
谢兰生又推推东西:大哥,求求您了,我这边是真没法子了。
大家都是国企工人,铁饭碗,几乎不管规章制度,都是今天从厂里顺点这个明天从厂里顺点那个,这位大哥也不例外,他把那些好烟好酒往自己这头揽了揽,问:什么时候?
十一月。
冲印工人低头想想,说:行吧。
谢谢大哥!
你这也是真凑巧了。冲印工人重新吃肉,还发出了吸溜的声音,那时正好有个片子要在厂里冲印出来,现在正要做配光呢。
哎?谢兰生继续聊天,北影厂的?
不是,对方回答,潇湘厂的,导演叫池中鹤。潇湘厂还蛮重视的,特意送到北京做了。
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谢兰生呆了呆。
往事重新翻涌上来。
他想到了自己去年决定接《乱世儿女》时,池中鹤对他的嘲讽:我们丢了的烂骨头,你居然还捡起来啃吗???(第二章 )
当时他还说过什么?
对了,他将手里一个肉包搁在自己的饭盆上,说你是要去食堂对吧?食堂包子被抢没了。我这正好还剩一个,既然谢导这么喜欢我挑剩下的东西,那也拿去吧!
这简直是一语成谶。
池中鹤还真说对了。
而自己却是没了当时扔掉肉包的决心。
他与池中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兰生很清楚,虽然大牌老导演和82年以后本科毕业并受重视的新导演一齐封锁上片机会,但是,如果愿意留在厂里,那么,过五年,过十年,过二十年,他总能当上总导演的,可自己呢,一是因为认为现今审核制度太严格了,二是因为希望能早几年拍自己的故事,同时尽快执导尽快进步而不只是选选演员,走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可以想象,若池中鹤以后得知自己在用他冲剩下的药水做片子,自己一定免不了要一顿侮辱。
对面,冲印工人见谢兰生忽然之间变得沉默,纳闷地问:怎么了?还冲不冲了?
啊,谢兰生反应过来,连忙又是陪上笑容,冲!麻烦您了我用池导冲剩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导:委委屈屈幸好老攻要回来啦!
柯达官网上面说的,检查行李和包裹的xray有两种,一种先用低能射线再用高能射线,另外一种全程高能,高能射线可以摧毁一切胶片,低能胶片一般只会摧毁400以上感光度的,这段应该没有bug,但不保证一定没有
贾樟柯拍《小武》(1997)就是求人使用冲剩下的药水,所以画面比较灰。这个成本是20万。
王小帅拍《冬春的日子》(1993)成本十几万,是求当时已经不再冲电影胶片的乐凯翻出早就废弃了的洗片槽帮他冲的。结果两次遭遇停电王小帅扑到洗片槽拼命拉也没拉出来,很绝望,也没钱重拍,只好使用剩的素材做剪辑了。他第二部 电影是管舒淇借钱,才到香港做后期了。
他们都是自己剪的,或者请朋友剪的,谢导跑去澳洲后期,已经算是相当摩登了相当高级了!
李杨导演的《盲井》是拿到澳洲做的后期,什么剪辑什么配光都有参考他的叙述!
第23章 《生根》(二十一)
回到家里, 谢兰生还觉得委屈, 老妈一骂, 他心里就更委屈了。
李井柔说:一天到晚没正事儿!
谢兰生又努力辩解:摄制电影是正事儿。
甭老跟我这吊腰子!李井柔一口北京话,对了,有个男人来过电话, 那声儿还挺沉稳的。说着,她拍出来一张稿纸,这他酒店的电话号儿!
哦, 谢谢妈。谢兰生垂眸一看, 发现竟是北京饭店贵宾楼的总台号码,也是现在整个北京最豪华的大酒店, 心想莘野真是阔绰,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被转进了房间, 一个男声响了起来:嗯?
谢兰生说:是我啦。
听出来了。莘野问,吃过了?
吃过了。
没大事儿。莘野说, 本来觉着你比较frustrated?说想带着你吃顿好的。
谢兰生仍感到委屈,问:那你也吃完了吗?
我还没,在等你回电话。
谢兰生在那东来顺就没吃上几口羊肉, 净照顾冲印工人了, 此时又想吃东西,又想见莘野,道:我没吃饱。我想吃顿好的,我要吃香港美食城。
莘野笑了:成,等着。
嗯。
于是, 虽然已是晚上八点,谢兰生还是在母亲李井柔的抱怨声中开门出去续摊儿了。
走出去没见到莘野,却是听到滴的一声!他刚想骂神经病啊,就看清了主驾驶上他熟悉的莘野的脸!
谢兰生钻进车子,问,又是哪儿弄来的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莘野,他的委屈消散多了。这是《生根》的男主角,是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们有着相同的DNA,他不孤独。
租的。莘野声音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左转向灯,看看后视镜,又瞥了一眼盲点,便将豪车十分平滑地驶入了街道主路。
谢兰生问:租?
嗯,莘野长指按下车窗,一只手搭上挡杆,另一只手轻轻握着方向盘,每次转弯便将手掌按在方向盘上一抹,动作游刃有余,北京现在能租车了,今年才有的。
租车谢兰生想想,那,你在北京这段时间都要自己租车开吗?
应该是。
谢兰生用眼睛看他,非常认真地问莘野:选面包会贵很多吗?感觉面包更实用些,又能拉人,又能拉货。说完赶紧又解释道,我不是说这车可以拉剧组和拉道具啊,去梨树乡挺简单的,打个大发就能去了。我意思是,你方便些。
莘野正在等红灯,一只胳膊搭在窗棱上,食指抵着下唇,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行,我考虑考虑。
谢兰生见帮上忙了,挺自豪:好呢!
东四十条到东华门开车只要十五分钟,莘野的方向感又好,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香港美食城是粤菜,三刀一斧三刀之首,谢兰生还从没来过,不知道比大三元如何。几年前,粤菜进京无比火爆,吃海鲜牛到不能再牛,北京百姓头回知道吃一顿饭能这么贵。
里面果然金碧辉煌,每个食客的身后都站着一位女服务员,想喝酒服务员就倒在杯里、想吃菜她们就夹到盘里,只差喂到嘴里去了,老北京的大小饭庄可全都没这个阵仗。
嚯谢兰生被震着了。
莘野则是无动于衷,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翻开菜单,垂着眸子,一下点了四五个菜。
菜一道道陆续上来。鱼翅翅针透明柔软,又韧又脆、浓而不腻,十分鲜美。
谢兰生吃好了,也高兴了些,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跟莘野叙述了一遍,最后说:竟然要用池中鹤的,这简直是电影剧情。
莘野听着,只觉有些震撼。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刚才他们在东来顺那沉默中滋生出的尴尬以及难堪,它们复杂微妙,在食客的熙攘声中越来越粘越来越稠。
心尖宛如被针刺着。
这个家伙四处碰壁,早就已经头破血流但却仍然不知悔改,他喜欢笑,对谁都笑,笑到两边腮都酸了,然而一口牙是冷的。他深陷在泥潭当中,却自顾自地擦擦汗,自顾自地走过去,在一天内就做好了重新拍摄的方案,只为去寻他心目中草肥水美的那片绿洲。
莘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过xray。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没研究透。这时面前一桌子菜风卷残云只剩一半了,谢兰生用手帕抹嘴,行了,倒霉事儿都讲完了。那我说说两星期后要补拍的40个场次?
嗯。
喏,全都在这张纸上,我给囡囡也寄去了。我对其中几个场次又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跟你讨论讨论。
好,莘野吃了一口烤乳鸽,说。
在随后的这顿饭里,谢兰生把几个场景都拿出来说了说,与莘野探究,莘野感觉确实不错,把新剧本拿在手里,还又招手给谢兰生叫了一个乌鱼蛋汤,谢兰生还是一口都没剩下,觉得自己吃完这顿回去也能吹上半年。
出来已是晚上十点多。漫天星斗竞相闪烁,好似能压上来一般。
莘野一边走,一边问谢兰生:那股闷气都出去了?
吃完一顿好了不少。谢兰生答,不过,还有点儿郁闷憋气。
说着,谢兰生把烟掏出来,抽出一根抿在嘴里,问莘野:来一根不?
莘野摇头。
谢兰生并没有烟瘾。除了写本还有应酬他从来不主动抽烟,然而今天这个时候,因心理上受的屈辱,他有点儿想来根烟,让胸膛中那口闷气肉眼可见地被带出去,也让尼古丁刺激刺激多巴胺,令他开心些。
抽完这根,就会好了。
今天晚上有些冷,风有点儿大,谢兰生手拢着香烟,半天都没打着火儿。打火机在北京街头星星点点一闪即逝,咔嚓咔嚓的,声音磨人。
谢兰生又有些烦躁,没多想,就叼着烟,扳住莘野两只胳膊把他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遮风。
莘野垂眸,只看见了谢兰生长长的睫毛。
打了几次还是都灭了。
谢兰生用牙咬着烟,还是没太想,说:莘野,麻烦了,用衣襟儿帮挡挡风。
莘野闻言没说什么,用漂亮的几根手指提起外套一边衣襟。谢兰生又靠近两步,把头埋在莘野怀里,还让对方把另一边外套衣襟也拉开来,自己额头则是几乎都要顶上莘野胸膛。为了不漏风,他拼命地往里边凑,前额的头发丝儿蹭着莘野的灰衬衫,一手拢着烟,一点拿着打火机点,让四面八方都被挡着。
莘野只觉心脏猛跳,一下一下撞击胸膛,他甚至怕埋在怀里的谢兰生听出不对。
幸好谢兰生一心点烟。几下以后,烟终于是被点着了,而他刚才为了点火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此时看见烟点着了,便用牙齿轻轻咬着,一边退后,一边把那口烟缓缓地吐出去。
一口轻烟扩散开来,袅袅上升,在两个人之间盘旋。
谢兰生突然想到莘野可能讨厌这个味儿,有些抱歉,连忙去看,这一抬头却是撞进两只深深的眼瞳里。
莘野正在垂眸看他。
谢兰生亦抬头看他。
因为某菜有一点辣,谢兰生的嘴唇通红,启开了一道缝儿,叼着根烟,露出一点细碎的白牙,甚至还有一点粉嫩的小舌尖儿。他们两个互相望着,眼睛当中只有彼此,隔着薄薄的一小团还在上升的烟雾。莫名地,因为轻烟,谢兰生就觉得对方目光模糊、不大分明,而他自己似乎也被这不分明给感染了,有点晕,像醉了一般。
莘野想,这真是个漂亮的人。这样一个漂亮的人最应该被捧着、宠着,而不是如今天这般。
好半天后,谢兰生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边走。他又狠狠吐了口烟,努力打破沉默,说:啊,抽两口烟,好受多了,抽完这跟就没事了!至少一切在正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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