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潮湿气伴随着这方空间里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儿，实在是让人不堪忍受。
    但此时除了萧野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一缕极淡的春剑香气在四周散开。
    丝丝缕缕，往周围蔓延。
    萧野看着站在前面，手还在往下滴血，但是眼睛始终看着山谷下的路臻。
    眼色晦暗不明。
    路臻身高仅到他腰间往上一点，看不出来已经十三岁了，像七八岁半大的小孩儿。萧野脑子里突然出现在沃恒时见到他的第一个场景。
    小孩儿蜷缩在石头底下，卷曲的头发散乱，直视狼犬，眼神平静而带着阴郁。
    就像现在。
    路臻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一旦使用血液催化生物，自己的情绪就会不大好。
    不愿意说话、阴郁、低沉。
    他自己只是觉得每次异化之后，他都必须要用信息素才能控制被异化的物种，需要非常集中注意力。上次的狼犬还算好，他最后只是疲惫得在萧野身边睡过去了而已，但这次为确保让异化蛾虫攻击节肢物种，路臻觉得有些吃力。
    这一幕落在萧野的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路臻脸色越来越白，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他抓着胳膊整个人隐隐发抖。眼神阴沉，像只被困住的幼兽。
    路臻险些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被一股并不陌生的气息包围了。
    是冷杉，独属于萧野身上的气息。
    那股气息开始试探着接近，然后包围他，带着强制的安抚，以及支撑。
    天空乌云蔽日，伴随着轰隆一声炸雷响起。
    纠缠了半天的两个庞然大物，缠绕着一声闷响，一起滚落进山脉中间裂开的巨大缝隙中。丛林死寂，乌鸦拍翅而飞的山谷，剩下一片狼烟荒芜。
    有豆大的雨点啪嗒一声砸在脸上。
    路臻陡然泄了力气，眼看就要倒头栽在地上。
    身后一只手拦腰而来，直接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这个姿势勒得路臻不太舒服，他挣扎了下没挣脱，被萧野翻身调了个头。他身上的冷杉气还有股淡淡的味道，路臻趴在他肩头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萧野拎着他白得跟藕似的胳膊。
    旧伤刚好又添新伤。
    重点在于，他是被毒蛾割伤的，但是伤口并没有任何感染发黑的痕迹，血鲜红刺眼。
    很好。萧野点头，你需要向我解释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路臻含含糊糊地应他：哦。
    萧野见他随时都要昏睡过去的样子皱眉，拍了拍他的脸：别睡。
    路臻嫌他吵，越发把整颗脑袋往他的颈边埋过去。
    萧野无言，被虫子咬两口就满脸不高兴，伤成这样倒是安静了。他懒得现在跟他计较，简单给他止血后，任由他挂着自己昏睡过去。
    周誉等人过来了。
    萧野说：留一队的清扫现场，清点伤亡情况，其余人全部撤退。
    周誉点头，看了看他身上的人。
    要不给我抱？他问。
    萧野蹙眉：不用，走吧。
    贝拉一整队人是最后撤出来的，比萧野他们还晚。
    停在丛林边界的星舰内部中心，一场会议正在进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艾维最先打开墙体投影，输入信息。
    屏幕出现的是一种放大数百倍的链状体病毒基因。
    而站起来解说的是廖森，他看了看一会议室的人，然后才说：联盟生物中心做了基因比对，我们预想过的最坏一种情况出现了。
    很多年前那场让人闻之色变的异种感染事件，一直未曾查到最初的感染源。
    现在又一次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怎么不让人恐慌。
    贝拉说：我们搜寻了方圆两公里的范围，的确找到了范泽所说的探险队的其他成员，不过都死了，而且是死于感染。
    贝拉放在桌子上的几张照片，全是尸体照片。
    有时间较长的，腐烂程度难以入目。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继续往腹地去吗？说不定有更多的感染生物出现。
    此时的萧野还穿着那身作战服。
    不继续了，回联盟。他侧坐在桌子旁边，范泽是个例，但难保不会有和他一样的人已经进入城市中心。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向桌尾的记录员：联系上面申请驻扎令，派遣军队过来这边给我严防死守，一个可疑人员都不要放过。
    记录员连忙点头。
    萧野：散吧，准备回程。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上。
    各位。见所有人看过来，环视一周然后才突然笑了下说：放轻松。
    萧野还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个样子。
    他的情绪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所有人紧绷的程度。
    对哦，慌个屁。周誉大声说：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看爸爸这次不直接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萧野拍了拍周誉的肩膀，扬唇：半年工资，记得上绞。
    周誉脸色一僵，苦笑：不是吧萧爷，要不要这么狠啊？
    艾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心想你这算啥，对比三万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萧野已经越过他往门外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转向廖森问：沃伦呢？
    你找他？廖森惊讶地打量他：你受伤了？
    没有。萧野没有多说，只是道：等会儿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沃伦是无间唯一一位随行医生，出身医学世家，而且是个天才。
    联盟里第一架医疗舱就是他们家发明的，但他同时也是个怪咖。
    三十多岁，永远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像是没有活气的人体骨架。话少，被他注视的人，时常感觉自己就像是福尔马林里泡着的一具尸体。
    这导致无间上下，一般除了要命的情况都不太愿意去找他。
    十分钟后，萧野在星舰内部的单独休息室舱门被敲响。
    电子门扫描面部后自动打开。
    萧野回头看了他一眼。
    沃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找我？
    嗯。萧野没回头，依然保持着站在床边的动作，看着被子中间露出的那几揪黑色的头发说：路臻，你知道吧？
    知道。沃伦说：你儿子。
    萧野睨了沃伦一眼，一度不理解这么成天丧着个脸也不跟人打交道的玩意儿，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没时间跟你贫。萧野皱着眉说：如果我的认知没有错误的话，别人的信息素都是用来催情吧，你见过催化异种的？
    没有。沃伦如实摇头。
    他走到床边，揭开被子看了看持续昏睡着的路臻。
    然后起身回头看着萧野：谁跟你说他的信息素不能催情？
    嗯？
    沃伦面无表情地指责他，人就是个孩子，初代Omega虽然已经确认性别，但也是个孩子，他还没到成熟期，别这么禽兽。
    萧野冷笑：你要是不会抓重点，我不介意省下每年养着你的那笔钱，毕竟也不少。
    第9章
    沃伦这人外界看着冷得掉冰渣，其实也是个经常冷不丁不做人的货。
    被萧野威胁了耸耸肩，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不过说到正事儿上也严肃了两分，看着熟睡的路臻说：我先给他做个血液检测。
    嗯。萧野点点头：尽快出结果。
    沃伦应了，转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滞。
    回头皱眉问：对了，他之前说他耗费了大量信息素对吧？
    怎么？
    没什么，几年前我做过一次关于初代Omega的研究报告，据研究表明，初代Omega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是普通Omega的十倍。所以别把他当成贝拉他们那种普通Omega，而且他还未成年，情况又特殊，很多事情都是不可控的。
    萧野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算是一般的成年初代Omega他们都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发情期，耗损信息素是很痛苦的事情，后遗症各不一样，最常见的就是信息素依赖，需要信任的Alpha在身边安抚。如果未成年，就需要家长。
    沃伦提醒他：这几天小心一些，曾经还有过初代Omega误入一场Alpha信息素战斗现场，最终心竭而死的例子。初代Omega最适合养在温室里，经不起摧残。
    萧野脑子里突然出现之前在丛林里，小孩儿脸色惨白浑身冷汗的样子。
    萧野看着毫无知觉的路臻，转头直视着沃伦：两天，给我结果。
    沃伦点头，然后出去了。
    路臻醒来的时候思维还有些迟钝，身体软绵绵的像躺在一团云里。
    醒了就起来。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路臻才偏头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人。
    萧野抱着胸靠在边上，半边脸隐在昏黄不明的光线里，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这人只要不说话，脸上的每一跟眉毛，眼眸凝视的弧度，都让人觉得他不好惹。
    偏偏路臻没自觉。
    他调了个头，拿屁股朝着萧野，继续睡。
    萧野看着床上那躬着背的小身影，头疼一样捏了捏眉心。
    站直身体走上前，掀开被子，将人拽起来。
    小孩儿细瘦的胳膊像是稍稍用点力就要被折断，萧野动作停滞了一瞬间，减缓了大部分力道。
    路臻被拽得整个人提起来，萧野一松手，他就跪在床上撅着屁股，继续把脸埋在被子里。
    周围的气息很好闻，都是萧野身上的味道。
    路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奇怪，晕晕软软，提不起力气。
    萧野垂眸看着他，似乎终于觉察出一点不对劲。
    在床沿坐下，将人翻起来，看着路臻皱眉：不舒服？
    路臻噘嘴摇头。
    伸手挂到了萧野身上，也不说话。
    萧野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缠过，还是个丁点大的小屁孩儿。
    不过他的情况完全在沃伦的猜测范围内，一脸情绪低落不想说话的样子，和上次催化狼犬一样。
    要是根据沃伦所说未成年需要家长，而他现在这幅模样就算属于特殊时段的生理反应，就算这样萧野也有些头大。
    他根本不会哄孩子。
    但他也没强制非把他推开。
    小鬼。萧野喊他。
    路臻终于出声，我有名字。
    行，路小臻。
    是路臻。
    路臻趴在他肩头非要和他讨论清楚称呼这个问题，萧野没管他。
    他说：这几天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去找周誉和廖森，他们都是Alpha。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接着道：你要还是觉得不行，可以去找贝拉，她应该很乐意扮演母亲这个角色。
    路臻紧了紧胳膊，拒绝，不要。
    然后嗅到空气里的味道说：只喜欢你。
    这话是有歧义的，应该说只喜欢你的信息素。
    萧野没纠正他，而是说：喜欢我的人全联盟海了去了，下去，自己去找别人。
    又要被赶一次，路臻皱了皱眉。
    下一秒伸出尖小的虎牙，直接在萧野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并不重，更像是一种发泄不满的小动作。
    萧野拇指和食指分开捏在路臻脸的两侧将他推离，对上他黑亮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才危险道：看在你现在身体状况不佳的份儿，忍你这一回。再有下次，就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碎了拔下来听见没有？
    路臻偏头，要躲开他的手。
    正挣扎的时候，外面门开了。
    艾维扫到屋里的情景，吓了一跳，卧槽，家暴吗？
    萧野冷冷扫了他一眼，松开捏着路臻脸的手，不满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们家崽儿。艾维没什么正形，吊儿郎当地插着兜进来，低头看了看路臻还泛着红痕的脸说：贝拉果然了解你，非让我过来看看，说你虐待儿童。
    萧野都不知道这小鬼怎么就这么招无间这群兵痞子的喜欢。
    长了一副乖小孩儿的样子，明明脾气臭得要死。
    萧野皱着眉站起来，一天这么闲，正事儿做完了？
    你要是指报告的话，那没有。
    艾维弯腰朝路臻伸手：小可爱，这老混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来，跟哥哥走。
    要点脸不好吗？萧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比我还大俩月。
    也对。艾维像是才反应过来：这样我岂不是比你还矮了一辈。
    萧野根本不想搭理他。
    路臻也知道艾维在逗他，疲惫了般眨眨眼睛，还是转头挂到了萧野的腰上。
    艾维也不研究辈分高低问题了，啧了声。
    看了萧野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孤独终老的命呢，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白捡这么一眼神不好的宝贝。
    萧野看了眼埋在身前的路臻，看得出他这会儿强打精神，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问艾维：到底什么事儿？
    哦，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艾维把电子屏递到萧野面前：我觉得还是拿来你看看比较好。
    萧野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眉间越皱越紧。
    上面全是一些新闻报道。
    尤其是五分钟前刚上传的那则消息，女记者身后是打了马赛克的丛林边缘照片，一边快速说：两小时前本台接到一则快讯，位于联盟西南边界的原始丛林发现了多起人员死亡案例，具体原因还在调查当中
    萧野把电子屏递给艾维，问他：消息谁放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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