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遥曾说过宇文循这样的男人心里面装满了家国天下、忠孝道义,他们不爱给自己的内心留太多时间,惯于隐忍克制,将自己逼得像感情上的苦行僧。
如今再加上一个比之更甚的韩昭,两人谁也没有表达内心的悲痛,也没有互相给予宽慰,宇文循开口第一句是:“你回来迟了。”
紧接着第二句便是:“赵寄呢?”
韩昭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回了一句:“他不回来了。”
宇文循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方才韩昭进来的时候他没看到赵寄就觉得不妙,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韩昭独身一人回来?
“等两天你便能得到消息了。”韩昭不欲再赵寄的话题上多谈,又回归到了刘玄之死,“少主怎么会突然辞世?”
宇文循回道:“少主因景修遇害悲极伤心,又操劳过度,不得静养,月前便卧床不起,前天夜里去的……”这短短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这个有着西域血脉的名将的全身力气,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甚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景修的突然辞世留下了非常多的烂摊子,就算有徐迟帮忙也不是三两下能收拾好的,而刘玄要忍着心理与生理的双重痛苦强撑着尽少主的责任。
这几个月宇文循守在刘玄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虚弱却无能为力。
虽然悲恸,但韩昭却顾不上也不习惯宣泄,他只哑着声音问:“继位的是哪位公子?”
如无意外当是公子辉,但这种事情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前擅自猜测是不妥的。
宇文循回道:“少主传位于公子辉,立徐迟为丞相,命他与我共同辅佐公子。还说赵寄回来后,让他担任公子辉的太保……”
再度提到赵寄韩昭的神情更黯然了,但他依旧避而不谈,问:“如今的情况,麻烦吗?”
他问的既是凉州现在的情况,也是赵寄不回来对凉州的影响。
宇文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满院的飞雪,感叹:“再麻烦,只要不倒下,过去了就好了。”
毫无疑问,如今的境地是很艰难的,辉公子年幼心性不坚、易受人挑拨,他们不能期待他像其父刘玄那样兼听明辨,只能在行事前尽自己的努力做万全准备。
凉州局势本就复杂,极难理清,如今接连三根柱石倒了,情况雪上加霜,此后要走出一条明路,难,非常难。
但就像宇文循说的那样:只要不倒下,过去就好了,就像这个冬天,再冷只要熬到春天就好了。
若是倒下了呢?
那也只能倒下了。
从刘玄殡天的那一刻起,宇文循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天薄凉州”的悲凉无力感。
失去誓死效忠的主君对于将领的人生来说就像战场上失去旗帜,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四顾茫然。
他如今的动力只剩下刘玄让他辅佐公子辉的遗命,但遗命怎么能和生者比呢?
人能为了生者奋勇向上、开创奇迹,但遗愿却只能让人守着等死。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宇文将军便熄灭了战意,染上暮气。
……
在韩昭回到凉州几日后另一队人马也来到了城外,是日夜追赶韩昭步伐的赵寄及其护卫。
赵寄在城门前驭马,调转马头,对跟着他的侍卫厉声道:“我说让你们别跟着!”
领头的侍卫抱拳告罪:“公子,这是公良军师的命令,属下不敢违背。”
公良尹的命令不敢违背,他的就敢违背了?
见此情形赵寄也知道自己命令不了这群侍卫,只能愤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调转马头,策马进了城。
来的路上赵寄已经将凉州这几月关于景修之死的变故尽数知晓,知道公良尹瞒了他这么多,赵寄非常愤怒,连带着对这些公良尹派来的侍卫也没好脸色。
进城后,赵寄也看到了还未来得及拆下的缟素,他也走了一遍韩昭的走过的路,他也一脸慌张地冲进了少主府,不过他看到是已经空下来的灵堂,得知刘玄下葬位置的他立刻掉头往陵墓奔去。
一路拼命策马来到北望山,雪厚山高,马匹难行,赵寄便弃马徒步往山上奔去。
这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埋了整个凉州,连凉州百姓都说是上天在为少主悲恸。
行至山腰的时候雪已经没过膝盖,但赵寄还是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跟着他身后的穿着甲胄的侍卫叫苦不迭。
雪浸透了锦衣、腿冻到麻木的时候赵寄终于来到了刘玄坟前,新培的土丘高耸,早年植下的松柏亭亭——这里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被凉州权贵刻意保留下来作为陵墓的地址,没想到最后埋了刘玄。
看着高大的墓碑上刻着的谥号赵寄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刘玄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说没就没?
为什么不等他?
赵寄扶着墓碑无助地呼唤:“起来啊玄哥儿!我们一起进东都,一起将刘氏先祖的排位重新供进太庙……”
刘玄曾经感叹赵寄要真的是他亲兄弟就好了,如今他真的成了刘玄堂弟,刘玄还没来得及得知就走了。
明明说好他给刘玄打天下,刘玄给他列土封疆,两人一起开创盛世千秋。
做主君的怎么可以没有信义?少主不是言出必行吗?起来履行承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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