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计良的武功甚至在韩昭之上,他能做的有限。
见景修久久不语,计良开口提醒:“景先生还请不要耽误时间,良要在三更前离开。”
景修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所以下人们见他不归也不会奇怪,只会在三更时过来送汤与添油。
计良如此说,证明他已事先掌握景修府邸的作息规律。
而将三更前的时间留给景修,是他仅有的仁慈。
景修心底一片萧凉,但他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如果不能活,他只能抓紧时间为刘玄做好打算:“修有三个疑问。”
对于将要死在自己剑下之人,计良很大方:“请讲。”
“其一,赵寄之事前因后果。”
这个问题其实包含了两个信息:害赵寄的黑手与赵寄的下落。
所幸计良也没有计较这个,爽快地答了:“宋琮与徐仲严密谋,杀了赵寄的亲信,派人在赵寄回撤之前伪装成赵寄入城,将后到的赵寄说作敌军,拒绝开城。而后赵寄被埋伏的窦诚袭击,不敌东逃……接下来的行踪我便不知了。”
这些事在组织内不算秘密,计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他回答得越爽快越表明了景修必死。
景修意识到了,却依旧不动如山:“其二,徐先生接下来的打算。”
徐仲严是条毒蛇,如果他无法活过今夜,那以后只能靠刘玄自己小心防备了。
“杀刘玄,灭凉州。”这个计良回答得很简单,谋划在未实施之前都在二爷脑子里,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
“其三,为何偏偏与凉州过不去?”
这是景修最想不通的,凉州明明不是伪朝最大的祸患,为何徐仲严要不惜代价与凉州不死不休?
“这是主子的意思。”
主子很多年不过问暗卫的事了,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给二爷下达任务,所以无论用任何手段,二爷都要完成。
“主子——”
计良打断了他:“这是第四个问题,我不会再回答了。”
景修咽下了问题,颔首致歉:“是修逾越了。”
计良心情很复杂。
景修面对要杀自己的人依旧从容有礼,对二爷也始终以“先生”相称,这是怎样的涵养?
他杀过很多人,没见过第二个。
如此端方自持、克己复礼,不累吗?
计良很好奇,但轮不到他来问这个问题。
了了心中的结,景修神情轻松许多,他整理好衣襟,朝计良颔首:“多谢先生,修如今已无疑惑,可以上路了。”
然而计良没动手,只回了一句:“离三更还有些时间,不是吗?”
计良也在期待奇迹,期待三更前有变数发生,能阻止他杀景修。
景修一愣,隐约体会到了计良的用意,但也知道这希望有多渺茫,他无奈又苦涩地浅淡一笑:“那修就用这时间请先生小酌一杯吧。”
计良点了点头,景修起身从书房的架子上取来了酒与两个酒杯。
景修一边倒酒一边说起闲话:“修有个学弟,自小一起修学,感情甚笃。修入世之前,他沽了一壶酒在给修送行,说等修辅佐主君入主东都时他定提一壶千秋岁来庆贺。”
“千秋岁是什么酒?修没听过,问他他也不答,只笑说到时候修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景修苦涩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修还是没能解开谜底,如今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景修递了一杯给计良,计良没有动,景修也不介意。
景修没有急着喝自己那杯,而是继续与计良说他那个学弟:“其实学弟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一同进学时,无论是文章还是奕辩,修总是赢不了他。”
“修也不是什么圣人,在输了那么多次后也会心生怨怼,无奈每次他都能将修哄高兴。”景修说着长长一叹,“我们能结下多年情谊,没有反目成仇,着实多谢学弟的体谅与包容。”
计良感叹:“景先生太过妄自菲薄了。”
真正的嫉妒与怨恨哄不好,光凭景修对他的态度,便能证明景修的胸襟远比他自己说的广博。
景修摇了摇头,继续讲了下去:“其实按照惯例,修本该在三年前与学弟一同入世。但修怕了,怕与他一个时代会没有丝毫作为,于是提早五年入世……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每次做决定时修都会想,如果是学弟在这里又会怎样谋划,若是他又会想出怎样精妙绝伦的计策?”
“如果是他,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最后景修发出了这样无奈又悲伤的感叹。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只感觉像是天意要为难他,这种明明尽了全力,却仍旧无法扭转乾坤的无力感,粉碎了他不多的自信。
他一生以国士为目标,可惜最后也只证明了自己是个庸才。
唯一无法释怀的,就是愧对了师父的教导,辜负了师门的期望……
计良没想到会在这个二爷都忌惮的谋士脸上看到这样低落的神情。
凉州偏远、荒凉,商道一闭便更加贫瘠,是他献出的治良八策让凉州焕然一新;而刘玄本是个一无所有的傀儡,是他将刘玄推上了实权之位,也是他将二爷逼到不得不用刺杀这种手段……
若景修这样的人都一无是处,计良不知道天下还有几个人能被称为“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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