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这话,计良回了个嘲讽的笑,只问:“老五呢?”
“还活着,但以后能不能继续活着要看你了。”
计良眼神一凛,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二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扯起了其它的:“你逃离在外的时候我一直想:你背叛主子与我,为什么还不去死?如何还配活着?但你被抓回来之后,我居然又舍不得了……毕竟,你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
他的语气难得的情感丰富,怀念、眷恋、不舍,全交织在一起。
二爷与计良从小一起在村子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练武,比亲兄弟还亲密,说是亲人也不为过——尤其是在雪崩淹没了整个村子后。
二爷叹了一口气,继续讲了下去:“我还时常想起小时候,我们的父亲将我们放在一起教导,我爹气我武将之后学武却不如你,你爹气你书香世家却连《论语》都背不下来,还说我们是不是抱错了。我常想时光要停留在那时候多好……”
想起过去的时光,二爷嘴角浮起一抹温暖的笑,连一直冷硬得如石头的计良神情也动摇了起来。
二爷见状乘胜追击,走到计良面前蹲下来,伸出手:“回来吧,阿良。你永远是我的阿弟,阿弟做错了事,只要肯改过,阿兄都是会原谅的。”
计良垂着头,似乎在挣扎。二爷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他作出决定。
良久之后,计良终于开口,只听他幽幽道:“许彦啊许彦,打小我就分不清你话的真假,所以常常被你骗,和你做坏事、替你顶包。但现在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不会再被你骗了——你的话越动情便越假。”
计良厌恶道:“许彦,你就是个天生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无数次诱导、逼迫他做不该做、不想做的事,将他逐渐变成一个杀人工具,若这便是他说的“兄长的疼爱”,那么不要也罢。
被当场揭穿,二爷眼中的怀念与怜惜消失了,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计良,用怜悯的语气哀叹:“真可惜,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工具)。”
计良嗤笑:“这话是真的。”但未必说全了。
“从小时候我就觉得你难成大器。做事瞻头顾后、畏畏缩缩。”二爷的语气轻蔑,似乎在他眼中计良就是如此一文不值。
“如今也是,明明想要和过去斩断联系,却又没忍住管了十九的事;明明当初掉头离去把亲手养大的老五丢给了我,却还是不忍心彻底放下他不管……但凡你有你说的一半洒脱,也不至于落到我手里。”
计良也轻蔑地弯起嘴角:“这也是我与你道不同终不为谋的原因,我比你像个人。”
闻此言,二爷的脸黑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倒表现得像个被弟弟激怒的兄长:“顶撞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计良撇嘴:“不知道所以试试喽。”
计良的油盐不进也耗尽了二爷所有的耐心,他收起了所有多余的表情,幽深地看着计良,开门见山道:“你想老五活吗?”
计良开口,语气深沉,似回答也似低叹:“我不止要他活,我还要他自由。”
老五是计良带回来的孩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天下还在翌朝的手中,计良也才跟着主子入世。
一个带着薄雾的早晨,计良做完任务回程,顺路买了馒头当早饭,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背后粘了个“小尾巴”。
那时的老五看起来约莫五岁,穿着不差的衣衫,脸与身上都脏兮兮的,正一直盯着计良的馒头咽口水。
是哪家走失的孩子吧。
计良分给了老五一个馒头,然后带着他守在路边等他的父母找来,然而等了一天他们也没有等到。
五岁的孩子只记得自己和爹娘来北方玩儿,只记得自己家旁边有一条河,河边有好多柳树……然而这些并不能帮助计良找到他的父母。
于是等着复命的计良“灵光一动”将老五带回了当时他们作为据点的山庄。
那时计良还没有了解到主子的本质,只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这孩子的亲人,让他一起追随主子也不错,却不知是将其送入了怎样的深渊。
这是计良一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被送入暗卫训练营的老五年纪很小,很乖,谁说的话都会听,老是吃亏却不长记性,就是个乖巧可爱的小憨憨。若非天赋实在出众,恐怕很难在训练营里活下来。
后来,他成了正式的暗卫,就喜欢跟在计良屁股后面叫他“三哥”,不叫计良了就张口主子,闭口二爷,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三个人。
那时计良已经觉得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自我”这两个字的意思,计良一直试图教给老五,可惜一开始他自己也不懂,离开组织后接触到更广阔天地的他慢慢明白了,但被他丢在组织内的老五也渐渐被二爷塑造成了一个“合格的暗卫”。
在西域的那几年里,老五从没有说过在计良离开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都在告诉计良,他的离开对老五有什么样的影响。
老五变得小心翼翼,再也不肯主动去触碰任何人。
但有的事也是计良看不出来的。
老五早已把主子与二爷当做信仰,却又割舍不掉对计良的眷恋;他没办法违抗命令,也无法伤害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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