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宫已经不复从前了。这个念头在幽瞑心中无端升起,惊得他身形一顿,却又忍不住深思细想下去——这能怪谁呢?
重玄宫最辉煌的时期莫过于千年前那场破魔之战,作为集结玄罗五境势力抗衡魔族的中枢与先驱,以“天下归心”来形容它绝不过分,这份辉煌一直延续至今,哪怕是在最混乱的南荒境也不曾淡去,使得重玄宫外出游历或办事的弟子都受尽礼遇优待,而他们也承担着与盛名相配的责任与道义,鲜少有临危而怯者。
可这类弟子并非重玄宫的全部。
破魔功业造就了重玄宫的辉煌,而这份辉煌也在战后把重玄宫从一个修真门派变成了一方庞然势力,重玄宫不再只为了修士而存在,它面对着五境各大世家族群和门派国朝,拥有与其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仿佛一个八方来朝的上国。
曾经的重玄宫只需要赤忱向道的修士,现在却必须向各方势力敞开大门,就如同被凤氏嫡宗世代把持的三元阁,暗地里代表了北极境与东沧境的亲密合作。
因此,重玄宫里难免会有越来越复杂的明流暗涌,弟子资质更是良莠不齐,这是利益交换和势力合盟下必然产生的妥协,代表了一张巨网的延伸扩展,有了它的存在,才会有玄罗界千年的盛世岁月。
单冲着这一点,幽瞑就不能怪任何人,他心里明白这是重玄宫走到今天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在看到了这些场景之后,他又难免为这种代价而感到沉重。
幽瞑叹了口气,紧接着眉头皱起,想到了另一件事,元徽死了。
他是在半个时辰前接到了这条传讯,来自藏经阁里那道特殊灵符,绝无虚假,因此幽瞑当即动身,却没想到一出门就发现这些乱象,被硬生生拖住了脚步。
元徽被杀与恶木丛生接踵而至,可谓是祸不单行,幽瞑只怕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想到这里,他本来准备前往藏经阁的脚步一顿,于高空俯瞰整座北极之巅,真元凝聚于双眼,透过层层山岚雾霭,看到了从山下不断升起的阵阵血光。
血色若隐若现,在云天折射下几近于无,若不是从地面席卷至上的狂风里带着新鲜的腥气,恐怕连幽瞑都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腥风扑面,幽瞑的脸色顿时变了——重玄宫所在的北极之巅浮空而立,可是在它之下有一道连绵数百里的山脉,其中错落十五座城池,生养百姓无以计数。
那下面……出了什么事?
没等他俯身下落,一道龙吟倏然在天地间响起,声若雷霆,震撼苍穹,激发了护山大阵自发运转,层层光幕如水波一般升起,将整座北极之巅笼罩起来。
随风直上的血光在撞上结界后立刻湮灭,从中飞窜出无数面目狰狞的邪祟,它们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结界,然而这阵法护持北极之巅千百年,哪怕群邪合力如有大军压境,一时间也奈何它不得。几乎就在两三息间,从北极之巅七座山峰上都有修士驭使法器腾空而起,位于道往峰的剑阁弟子更是横剑当先,他们没有贸然冲出结界,而是将长剑祭起,无数剑光直冲云天,在穹顶汇集到一处之后轰然炸开,宛如万丈流星飞雨,携着凌厉锋锐的剑气扑向围攻结界的邪祟,血污喷溅在透明光幕上,随着波纹荡开又被扫净,可是这些邪祟竟似毫不畏死,在结界外徘徊不去,那些可怖扭曲的面目简直贴在了光幕上,和里面的修士们对视。
“这……”有人看出了不对,“这些是山下的百姓!”
一石激起千层浪,经常往山下走动的一些修士最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些个丧心失智的邪祟竟都是活人生灵!
“快撤阵!”
“不可——”
幽瞑看到这一幕,五指已经捏得发白,他刚才的想法应验了,既然连重玄宫里都有不少修士被恶木蛊惑,那么下方城池里的普通百姓呢?
重玄宫的护山大阵集结千机阁历代阁主心血,经千载沧桑不败,哪怕是归墟魔族大举来犯,要想破开它也非一日之功,可是眼下这个幕后黑手不费一兵一卒,拿山下无数百姓做撞门木,要么是他们主动撤阵,要么就是他们隔着这层结界目睹万千无辜生灵灰飞烟灭。
可是一旦开阵,现已陷入乱斗的重玄宫又要如何御敌?
想到这里,幽瞑将心一横,松开鲜血淋漓的手,寒声道:“传我命令,死守……”
“慢着。”突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幽瞑的话,他立刻转头,只见静观不知何时已经赶到。
幽瞑从未如此狂喜于他的到来:“尊者!”
静观脸色阴沉,他身为人法师,最是看重人族,眼见设局者竟然以活人生灵撞阵,此举无异于掀开了他的逆鳞。因此,他径直飞出结界,随手一挥间袍袖迎风舒展,眨眼便遮天蔽日,将徘徊不去的魂灵悉数收入袖中,旋即窥得一隙,双手撕开虚空,迫人威势压得天光尽敛在手,悍然一掌袭向藏匿之辈!
一声巨响,十方天动,但见一道人影硬接此击后飞身而起,尚未看清面目,便在高空中拉长了身形,瞬息变作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昂首摆尾,张牙舞爪,身周云气尽化幽冷毒雾,一双几与日月争辉的猩红龙目森然望了过来。
静观看到它的第一眼,身体竟然开始微微颤抖,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画面浮现出来,与眼前的庞然大物完美重叠:“魔龙……罗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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