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元小声嘟囔:你七岁便已在师父身边了啊。
陆昭明说:我出生便已在他身边了。
张小元一怔:什么?
陆昭明轻描淡写地往下说:我无父无母,是师父收养了我。
他语气平淡,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张小元却莫名觉得难受。
当下这时年,沾了一个盛世的边,却还未到人人都能吃饱饭过得好日子的时候,便是不论刀口舔血的江湖,普通人家经天灾人祸,鲜少有能长命百岁的,也正因如此,遗子弃孤可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
张小元自己父母双全,且还有阿姊疼他宠他,他闭上眼,想一想若无父母阿姊在身边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他害怕得打哆嗦,再睁眼看大师兄时,好似忽而便明白一些大师兄如此性格的缘由。
他不会劝慰他人,也不知自己此时是否要道歉,他支着下巴撑在被面上,许久才小声开口,问:庙会的话梅,你喜欢吃吗?
陆昭明答:还好。
张小元开开心心道:那我以后买给你吃!
陆昭明:我并不好零嘴
张小元:闲时吃一吃嘛,不碍事的!
他趴在床上,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映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说起一件极高兴的事情,陆昭明原还想拒绝,可他看着师弟眼中的光他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张小元又说:大师兄,你的剑鞘也该换一换了,现在的剑鞘那么破,很影响师父收徒的。
陆昭明又点头:好。
张小元:那我们明天去街上逛一逛吧!
陆昭明:你先养好病。
他只是看着那双眼睛。
少年人天真浪漫,眼中熠熠光辉耀目,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张小元将头埋进被窝,半晌又探出一些,小声说: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陆昭明:
陆昭明阖眼假寐,张小元小声叫了他几句,他没有回应,张小元这才重新钻回被窝,小声嘟囔:怎么睡得这么快。
75.
张小元却是只是略有风寒,换了干爽衣服睡上一觉,第二天大约已恢复了。
只是他的手还是酸痛,好像连抬臂都有些困难,他醒来时候大师兄不在屋内,他便自己穿了衣服,想出去打些热水洗漱,打着哈欠推开门,正见陆昭明端了热粥回来,看他起身,不免问:头还晕吗?
张小元摇头:应该没事了。
陆昭明:今日便只背剑谱吧,其余之事,过几日再说。
他将热粥小菜放在桌前,又转身出门去取热水洗漱,张小元觉得自己已没事了,自然要出去帮忙,他起身跟到门边,正见濮阳靖形容严肃,恭恭敬敬站在赵承阳屋外敲门,头顶升起一行字:主上,有消息了。
张小元脚步一顿。
有消息了?什么消息?
他退了一步回到屋内,匆匆走到床边,推开一些窗扇,从窗缝中小心翼翼往外看。
片刻,赵承阳披衣推开门,问:什么消息?
濮阳靖:自然是当年的消息。
他话音一顿,略带些惊讶看向赵承阳身后,神色片刻变化,有些惊愕失落,却又迅速恢复平常,答:手下人寻到了荒年疫病前与他们家有来往的人。
果真是与二师兄有关的消息。
若二师兄的娘亲当年是临终托孤,将孩子交给王鹤年,而来往的亲朋好友中又有人尚在人世,保不齐便会知晓托孤一事,如此轻易便可知晓二师兄尚在人世
不行,他绝不可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赵承阳惊问:是何人?在何处?
是名乞丐。濮阳靖道,属下留了人在原处盯着,尚未惊动他。
乞丐?
张小元心觉不好。
不会是六指和小跛脚吧?
赵承阳说:好,我们现在便去
他忽而一顿,回身朝屋内看了看,微微蹙眉,似有些犹豫,终是改口说:既然已找到了,不急于这一刻。
濮阳靖垂下头:是
赵承阳:你且盯住那人,午后我们再一同过去。
第25章 双更合一
76.
如今还只是清晨。
若他们赶得快一些, 在早上找到濮阳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那他就还来得及想办法挽回此事。
张小元盯紧了濮阳靖的头顶, 片刻, 总算看见了濮阳靖头顶接连冒出的几行字。
「今晨线报, 城中有一老乞名唤六指,乃丐帮弟子, 常对外买卖江湖消息,或与当年先帝遗孤有所来往, 尚未惊动此人,留下属三人盯梢。」
「他为什么在皇上屋内?」
「他和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是他?」
咦
后面三句是什么情况?!
难道赵承阳屋里还有其他人?赵承阳是因为那个人才决定推迟到午后再去见六指的?
已知最可能与皇帝暧昧不清的人,只有萧墨白。
那么萧墨白为何一大早就在赵承阳屋内?赵承阳又为什么要拖到午后才肯去见六指?
张小元觉得自己或许是跟文亭亭在一块混久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决定关上窗户, 不再胡思乱想。
关窗之前最后一眼,他看见赵承阳将房门拉开了一些,而萧墨白裹着昨日赵承阳所穿的外袍站在门边, 甚至还对濮阳靖微微笑了笑。
张小元:
他猜中了?!
关窗的手停在半空,他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濮阳靖头上再度冒出了狗皇帝三个字。
张小元:
等等, 不会吧?
濮阳靖为什么要骂赵承阳是狗皇帝?
他满面惊恐,可还来不及有过多想法, 忽而便见窗外一旁飘过来一片大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最终竟然是他们?!」
「我为濮阳都统流泪!」
张小元吓得往那边一看,果真看见了院内惊恐抱着屁墩的文亭亭。
张小元:
张小元关上了窗,不想再看。
77.
陆昭明打了热水回来, 便见张小元眼巴巴盯着他。
陆昭明被他看得心中古怪,皱眉询问:怎么了?
张小元说:大师兄,还记得昨夜你答应我要换个剑鞘吗?
陆昭明答:我记得。
张小元:反正今日不练功,我去街上给你订一个新的!
陆昭明微微一怔:我与你一同去。
不用啦。张小元说,惊喜嘛,你没看见新剑鞘什么样才是惊喜!
你一个人去?陆昭明显然有些不大放心,你的脚
今日已好了很多了。张小元还在地上走了几步,反正我只在县城里逛,没什么危险的。
陆昭明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好吧。
张小元:不过剑鞘需照剑订做,大师兄,我或许要借你的剑用一用
他说这话时还略有些迟疑,他知对江湖剑客而言,剑这种贴身之物,几乎就如同是剑客的命,那是断然不会轻易离身的。而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溜出去找六指,若大师兄不愿将剑给他,他或许还要去想其他的借口。
可他未想到陆昭明的确行事干脆,直接解下佩剑交到他手中。
小心些。陆昭明也不知该要叮嘱他什么,想了想,也只好说,我等你回来吃饭。
张小元拍了拍胸口:放心吧!
他带着师兄的剑出了门,第一件事,便是先寻了家卖衣衫布匹的小店,买了一大块黑布,将大师兄的剑缠起来。
濮阳靖留了人在六指身边看顾,他断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包好剑后,他又在隔壁店中买了蓑衣斗笠,取了巾帕蒙面挡脸反正江湖中如此打扮的人甚多,濮阳靖也知道六指是丐帮中售卖江湖消息的弟子,六指与江湖人士来往,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乔装妥当,张小元心中还万分紧张,他抱着那柄缠着黑布的剑在城内稍稍转了转,很快便发现了六指和小跛脚乞讨的位置。
下一步,便是确定濮阳靖的人在哪儿了。
他左右看了看,六指与小跛脚呆的总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周遭行人商贩颇多,一时本极难辨认谁是天机玄影卫留在此处的眼线,可对张小元来说,这件事也不算困难,他放眼望去,每个人头上都在叮叮叮蹦字,要不了多久,便看见了三个头上顶着天机玄影卫大字的人。
一对挑拣布匹饰物的恩爱夫妻,与一名在道旁茶肆内听戏的大哥。
而那对恩爱夫妻中的妻子好像也是个穿女装的男人。
有濮阳靖那样的都统,下属学些特殊技巧好像也很正常。
他们只是在盯着六指看,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张小元深吸一口气,正要走过去,忽而又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几日未见的邢妍。
她走到六指面前,朝六指的碗中丢了个银锭,开口便问:县衙内新来的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张小元小心左右看了看,天机玄影卫的人果真知晓六指平日做的这些买卖,邢妍上去问消息,他们并未如何惊奇,更没有什么阻拦举动。
也是,在濮阳靖眼中,赵承阳来凤集县寻自己的兄长这件事并无外人知晓,那自然也不会有人来胡乱搅局,他本不需要过多防备。
六指看邢妍一眼,这次他倒是没将那银子收下,只是努了努嘴,说:这生意我们不做。
邢妍一怔:不做?
六指点了点头:不可说。
邢妍皱眉思索,似乎已有些懂了。
邢护法哟,我劝你也别多问。六指嘿嘿笑了笑,放心吧,他们不是来动你家主子的。
邢妍也没将银子收回去,只是点头,说:我明白了,银子你拿去买酒喝吧。
她转身离开,盯梢那三人还是做着他们方才所做的事,至多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了。
张小元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是该他上场了。
他大摇大摆走出与自己平常完全不同的步态,几步到了六指面前,往那破碗里丢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的心,在滴血。
可为了保住二师兄,一百两就一百两吧!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师兄没了可就是真的没了。
六指慢吞吞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小元蒙了面,又拉低斗笠挡住面容,他看不清,便想从兵刃判断他是何人,可张小元将大师兄的剑裹得严严实实,从布包外甚至看不出那是剑还是刀,六指只好放弃,问他:大侠想问什么?
张小元在他面前蹲下,压沉了声音缓缓开口:问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
六指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半晌方笑一声,问:大侠是在威胁老乞?
张小元说:我是想救你的命。
六指终于正色,盯着他看,问:何意?
布贩面前那对小夫妻,茶馆里听戏的络腮胡子。张小元说,全在盯着你。
他相信如六指这般的老江湖,只要有人提点一句,他很快就能觉察出盯梢那几人的不对劲来。
果真,六指好像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那是什么人。
丐帮售卖情报消息已有数百年,江湖人谁不知丐帮消息灵通?也正因如此,一般人也绝不会轻易去找丐帮的麻烦,六指卖了十几年的消息,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来盯着他的。
张小元答:不可说。
六指愕然看他。
他们想从你这儿问些事。张小元说,你得想明白了,该不该与他们说那件事。
六指心有不安:什么事?
张小元答:国事,也是家事。
六指似已懂了。
他一早便知道县衙内新来的那几个是什么人,如今张小元一说,他便也明白了盯着他的这几人的身份。
除了濮阳靖的天机玄影卫,还会是什么人?
而是国事又是家事的,除了皇上兄长如今的下落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家事难,国事更难。张小元想方设法暗示,为一亩地尚能争得头破血流,为天下地
他止住,微微一笑,说: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78.
张小元其实也不知六指究竟有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直说,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卖消息这么赚钱,利诱他是别想了,他出不起那个钱,他更没有实力威胁六指不开口,如此算来,他也只能让六指以为赵承阳动了杀心,只要他一说出先帝遗孤的下落,为了封口,他说出这消息后,很可能就会死在天机玄影卫的手上。
可若他说他不知道,说当年那孩子已经死了
皇位未受威胁,皇帝很快就会安心回京,他是绝对不会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老乞丐过不去的。
六指又咽了一口唾沫。
再说,他的确是知道那人的下落,可可若说了,皇帝不肯放过那人,到最后出了事,或许王鹤年也不会放过他。
这嘴一张,横竖就都是死。
他宁可装傻,也绝不会去开这个口。
张小元走出几步,回首看去。
六指与小跛脚还是畏畏缩缩地坐在墙边摆弄着破碗,银票与银锭早都被他藏起来了,而随着张小元的目光,他头上恰到好处地蹦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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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全都是高手——一只大雁(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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