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苦衷,他的身不由己,在沉默中渐渐被换成了另一幅样子。那叫胡闹,还叫胡搅蛮缠。
他的沉默,换来了陆清远的爆发。他的手腕被陆清远用力抓着,几乎要勒出红痕。他疼得眉头紧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在疼痛中,他又听到致命一击的问题。
他听到陆清远几乎是孤注一掷,或壮士断腕地问他:“或者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最后一次。”
刻意强调了一遍,在他心上又割了一下。
“你,是不是师兄?”
红烛彻底燃尽,大门“砰”地一声被摔上。
胸口撕心裂肺的疼,沈孟庄双腿发软,往后一个趔趄,扶着案桌强撑着身子。他看着陆清远离去的背影,那般毫不留情,仿佛是要恩断义绝一般。
他完了,彻底完了。
此后数日,沈孟庄依旧如往常一般给陆清远端茶倒水。偶尔眼神交汇,沈孟庄欲说些什么,陆清远都别过脸收回目光。
他不再问,他不敢说。
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桌上放着一沓纸,陆清远的手压在纸上,手指心不在焉地敲打。
那日见到师兄,他既万分欣喜,同样万分惊疑。师兄不是明明……
接回师兄后,他欢喜地抱着他,想在师兄怀里撒娇。将他这么多年的苦楚都要在师兄身上讨回来,要紧紧抱住师兄,再也不让师兄离开。
然而当他抱住师兄后,浑身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推开师兄。他看着眼前的人,茫然地眨眼,心里莫名地不对劲。
为何他怀里的师兄会这么陌生,这么遥远?仿佛从未认识过,仿佛从未亲近过。为何他在师兄身上,找不到那份魂牵梦萦,嗅不到那缕杜若花香。而只有违和感,铺天盖地的违和感。
若仅仅只是这样,他倒不至于如此生气,如此心烦意乱。
让他崩溃的是,在他抱住师兄又推开师兄后,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莫庄的模样。这让他蓦然想起那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三心二意。
他比爱人更加不能容忍自己任何一丝一毫的多情。
明明师兄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啊。
就在他彷徨不知所措的空隙里,他又听到沈孟庄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疑心过,不然此刻桌上也不会有这几张纸。
凤天如实回应,她的确救过师兄,他身边的师兄是真真正正的沈孟庄,世上只有一位沈孟庄。
而为何他的师兄与从前不太一样,凤天言,许是当年的天火焚身,伤及魂魄,意识有损,以至于性情与曾经有些许不同。好生调养,或许会好转。
原来如此。
陆清远长舒一口气,然而心情却并未轻松半分。
他的手指在纸上摩挲,心里却拧成了一团麻花,无比纠结。
他居然疑心师兄,他居然听信旁人的话而疑心师兄,他真是该死,他怎么可以怀疑师兄。而更让他心乱如麻的是,在得到答案前,他竟然隐隐期待。他在期待什么?而为何,在得到答案后,那种期待好像落空了一般,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又在失落什么?
拿起桌上的纸,指尖火光燃耀,纸张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陆清远靠着椅背,仰起脑袋,双眼紧闭。
他爱师兄,他爱师兄,他永远都只爱师兄,他不可能会对一个与师兄有几分相似的人动心。即便曾经或许另眼相待过,也只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像师兄而已。
嗯,他果然还是最爱师兄的。
陆清远起身离开灭辉殿,前去雀宫闱,愁容换作笑颜,不笑也得笑。
殿内烛火摇曳,端上来的茶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人走茶凉。
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心中有愧,陆清远这几日都黏着师兄形影不离,也只是陪着而已,但更多的亲密就没有了。虽然他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师兄,是他深爱的师兄,师兄只是因为受伤所以才和以前不太一样。
但他始终无法对那种违和与陌生视而不见,尤其在距离愈亲密的时候。
这日午后小憩,陆清远坐在师兄身边,给他扇扇子,时而动作轻柔地将他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
那缕散发似乎格外不听话,总是滑到脸颊上。陆清远伸手意欲再别到耳朵,却突然被师兄抓住手腕往前一拉,整个人倒在床上。师兄趁势爬过来,压在他身上,枕在他胸膛上。
陆清远微微蹙眉,只是笑着拍了拍师兄的脑袋,说道:“这样睡不舒服,师兄会做噩梦的。”
师兄抬起头看着陆清远,眼角低垂,长睫上下轻扫,看起来格外无辜委屈惹人怜爱。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恢复了昔日的俊美温雅,一颦一笑都是摄人心魄的模样。
原本是这样的。
他看着陆清远眨眼,语气有几分不悦,但更多的是委屈,他说道:“你在躲我。”
“怎么会!”
陆清远既心虚又着急,伸手轻抚师兄的脑袋。
“我怎么会躲师兄呢?我不是天天陪着你吗?想一辈子陪着你。”
“可你都不抱我,更没有亲过我。”
师兄往前凑近,整张脸落在陆清远眼里。
“连我想抱你的时候,你总是找借口。你说,你是不是在躲我?”
陆清远此刻向后躲都没有地方可躲,他接受师兄的审视,如一个犯人接受刑官的拷问。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他慌乱地眨了眨眼,安抚似的伸手搂紧欺身压上来的师兄。将人圈在怀里,遮掩地笑道:“那是因为我从外面回来,身上有灰尘啊,我不想把师兄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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