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穷弩之末，国王的身份只剩下个空壳子，其实谁也号令不了。圣光教廷声讨奥古斯丁的教令上斥他迂腐专权，是个昏庸的国王。
    年轻时他也曾有一统洛斯拉的雄心壮志，不知怎么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圣光教廷攻陷王都时，他曾想过自杀谢罪，却被梅洛蒂救了下来，那个不受宠的小女儿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国王摇了摇头，推开窗，风从街道灌进来，带着对街酒馆浓郁的香气。
    老人理了理花白凌乱的卷发，捡起靠在墙边的拐杖，喊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王后：玛蒂尔达，我们去街上走走吧，对面有家酒馆，看上去还不错。
    玛蒂尔达有些惊讶地望向他，但没有说什么，收拾好仪容，便和国王相互搀扶着下楼去。
    路过柜台时苏曼莎笑吟吟地说：今天天气可真不错，不是吗？
    穿过街道，走进热闹的小酒馆，忙着端菜的史莱姆看见二人，便热情地指引他们来到靠窗位置，一旁会讲人类语言的矮人帮它翻译：汉娜婶婶回家休息了，接班的是露西，这里食材不够她只能做一种料理，要来一份吗？
    呃玛蒂尔达瞥一眼忙碌的厨娘，没看清她围裙下的鱼尾巴，还以为是个普通的人类厨师学徒，于是点了点头给我们来一份吧。
    史莱姆蠕动着离开，国王陛下这才从四周的镇民、异族身上收回目光，轻声说：卡拉米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
    是啊。玛蒂尔达安抚地拍拍老伴握紧的拳头其实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国王默了默，没有回应。
    他当然更喜欢富丽堂皇的王宫，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奥古斯丁输了，一败涂地。
    没一会儿，史莱姆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浓汤，粘稠的暗绿色汤面撒满各种香料，散发出的气味异常诱人。
    玛蒂尔达皱着眉端详片刻：唔，蔬菜浓汤？
    她舀起一勺吹凉了喂进国王嘴里，后者还没细品便吞咽下去。
    片刻后，年迈的国王眼睛忽然湿润，泪水止不住地流，滴落在汤碗里。
    王后懵了懵，怎么了？陛下。
    她赶紧起身给国王顺了顺背，没关系的，不是还有我吗？梅洛蒂她们也都还在，大不了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来，不管那些
    国王抬起手背抹着眼泪，太难吃了，太难吃了
    玛蒂尔达动作一顿，问旁边路过的史莱姆：这是什么东西？
    粘稠史莱姆浓汤史莱姆快乐地旋转跳跃用我的分泌物熬哒！
    玛蒂尔达：
    国王：呕
    虽然过程坎坷，奥古斯丁皇室众人还是在卡拉米住了下来，安顿好他们以后，西尔便只身前往纳撒尼尔。
    此前安格斯城的居民和军队撤入纳撒尼尔，圣光教廷没有追击，是因为知道那里资源匮乏，气候恶劣，一来作战环境对他们不利，二来，安格斯手下的残党在雪原境内恐怕也难以生存。
    在圣光教廷的预料中，他们要么被纳撒尼尔的兽人部落撕成碎片，要么饥寒交迫死在雪山中，又或者放弃顽抗，选择投奔教廷。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撤入纳撒尼尔，原本就是狼人部落给予安格斯的建议。
    当时圣光教廷兵临城下，城池眼看就要被攻破，一个银发九尾的兽人少女忽然闯入安格斯公爵府中，带给他一封密信。
    虽然对纳撒尼尔的皇室后裔这件事存疑，但安格斯已经没有退路，只好铤而走险，带领军民撤入纳撒尼尔。
    那时正是深夜，安格斯城的人们披着斗篷，穿过漫天白雪，翻过陡峭的山脉，在星星点点融化的雪光中，他们看见山脚下一户一户低矮的小木屋，亮着温暖的灯光。
    每户人家门前都种着苍翠的树、御寒的花草，在凛风中摇曳。
    谁也没想到雪山深处，竟藏着一片绿荫。
    那是原本纳撒尼尔王宫的所在地，千年前被圣光魔法轰成一片凹陷的废墟，如今在狼人首领的交涉下，境内所有兽人、人类部落都聚集在这里，重新建设他们的家园。
    而这里也欢迎安格斯城的军民加入毕竟他们中很多人原本就属于纳撒尼尔。
    在这里居住的第三周，安格斯公爵见到了纳撒尼尔皇室后裔，传闻中的王子殿下。
    少年手持黑白双色细剑，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模样清瘦得像是风一刮就要飞走了，他在狼王和兽人少女的陪同下走进木屋，打量一圈发现屋内没有座椅，便随意捡了片干净地面盘腿坐下来。
    这、你不是安格斯盯着他的脸卡拉米镇的小男爵？
    西尔咳嗽了声，接过蒂芙尼递来的热茶润了润喉咙，才说：男爵是假身份，不过我确实是卡拉米的主人。
    安格斯很快明白过来，也是纳撒尼尔皇室的后裔？
    西尔点了点头。
    噢安格斯恍然大悟所以结婚送红包，是过去纳撒尼尔人的习俗吗？
    西尔：
    安格斯是个极擅长察言观色，判断局势的人。
    此前蓄谋已久的叛变计划被圣光教廷截胡，假如教皇真的统治了奥古斯丁，成立圣光帝国，就他手下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这些天思虑过后，安格斯决定投靠纳撒尼尔。
    如今见到这位皇室后裔居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爵，便更确定这个想法。在他看来，自己没有看破西尔的身份，况且狼王那样的强者也臣服于这个少年，说明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西尔感觉到安格斯在试图拉近和自己的关系，挠了挠头，直接铺开一卷地图，开门见山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和狼王联手袭击圣光教廷后方。
    虽然已经攻陷大量城池，但圣城毕竟军力有限，其中大部分还是魔法师，战线一旦拉长，每个驻地的守城军力量便被分散。
    目前也只有接近卡拉米的正面主战场，和面对纳撒尼尔的国境线守备力量较强。
    西尔的计划便是攻破国境线守备，从后方一路杀回主战场，和卡拉米的军队两面夹击。
    安格斯沉吟片刻，手指点在地图上卡拉米镇的位置：以我的军队和兽人的杀伤力，要从后方攻破圣光教廷战线不难，但问题在于，作为主战场的卡拉米能不能守得住。
    没问题的。西尔笃定地回答。
    因为卡拉米那头，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力量守卫着。
    西尔离开时，卡拉米已经交由兰斯洛特接管，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地底世界的黑暗异族，他们大部分聚集在城郊的墓场里，没有影响到镇上的人们。
    梅洛蒂一觉醒来，便发现城堡已经被怪物们占领，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的景象。
    虽然西尔提前打过招呼，她还是有些难以忍受地皱起眉，趴在楼梯口朝下喊：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怪物们静了一瞬，又接着吵闹，其中一只魅魔还挑衅地朝她扮鬼脸。
    梅洛蒂指甲都拧进肉里，你们头儿呢？
    你找魔王大人？一只怪物问。
    梅洛蒂默了默，魔王？你们头儿是魔王？一千年前和圣光教廷打架的那个吗？
    是呀。
    ！
    梅洛蒂激动了，他在哪儿？
    魔王大人一早就去镇上了。
    她噔噔噔地跑上楼，把南希从房间里拽出来：快点快点，我们去看帅哥。
    ？南希一挑眉我不就是吗？你还要去哪里看？
    走啦！你废话真多。
    梅洛蒂拽起他就跑。
    两人一路跑到镇上的白鸽广场，果然看见魔王正坐在那儿喂鸽子。
    这身材，这气质，绝了。梅洛蒂躲在树丛后边探头探脑。
    南希有点不高兴：也就那样吧。
    他弯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宽度：就比我帅一点，就这么一点点。
    梅洛蒂安抚地拍拍龙脑袋：放心啦，我就看看，还是最喜欢你。
    喂完鸽子的魔王大人站起身，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朝他们藏身的树丛看过来：你们鬼鬼祟祟躲在那做什么？
    原本逆着光的侧脸清晰映入眼帘，苍白英俊。
    兰兰兰斯洛特？？？
    第67章
    教皇陛下牧师闯进营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后方战线送来消息，国境线被攻破，纳撒尼尔的兽人和安格斯军队杀过来了。
    格瑞泽尔眉眼微抬：兽人？他们怎么会和安格斯联手。
    我、我
    算了，我没问你。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逝，格瑞泽尔挥了挥手遣他出去。
    陛下，还有一个消息。
    说。
    抬头瞥他一眼，牧师又立刻压下视线，小声说：圣女不见了。
    格瑞泽尔站起身：什么？
    德洛丽丝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执意要阻止教廷发动战争。格瑞泽尔软硬兼施，都没能让她屈服，最后只好把德洛丽丝软禁在圣城里，派人日夜看管。
    她怎么不见的？
    不、不知道。牧师小心翼翼回答发现的时候圣女已经不见了，门口的守卫都被人敲晕，但没受什么伤。
    我不关心这个，我要的是圣女的下落。格瑞泽尔随手将一本书拂到地上，揉了揉眉心，语气才缓下来算了，你出去吧。
    是，陛下。牧师恭敬地弯身行过礼，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自从黑暗异族士兵出现在卡拉米主战场后，教皇的耐心就日渐降低。
    那些黑暗种族难缠得很，暗夜精灵克制魔法师，普通士兵又容易受魅魔和海妖的精神控制，他们攻陷大半个奥古斯丁都不过花费半年时间，就卡拉米这最后一个边境小镇，却拉锯了将近两个月。
    这个节骨眼上后方又传来对他们不利的消息，已经攻占的城镇被安格斯和兽人部落夺回，腹背受敌，原本胜利在望的局势瞬间逆转。
    圣光教廷军中人心惶惶。谁也没注意到，死灰色的雾气从足下升起，翻涌过战场。
    最早发现异状的，是罗纳德。
    与圣光教廷交战的这些天，他斧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近百，然而这一次那具尸体已经身首分离，脑袋骨碌碌掉落在地上，鲜血湮没于战场滚滚的黄沙。
    可它居然缓缓地动了，窸窸窣窣地，以一种缓慢却诡异的姿态逐渐拼合在一起，形成一具残肢，溃烂的手臂拾起铁剑，大力挥击过来。 罗纳德一面架住对方的剑，一面朝战场其他方向望去，那些士兵、魔法师，甚至黑暗异族，被杀死后都以这种姿态复活，失去意识，盲目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即便再次将其击溃，只剩一截残肢断臂，它们也能凭借那一丁点战斗本能拾起武器，将敌人化为刀下亡魂，转化为自己的同类。
    除非彻底碎为齑粉，否则它们无法被杀死，源源不断，屠之不尽。
    作为死灵魔法曾经的实验品，罗纳德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眼看圣光教廷落入颓势，格瑞泽尔终于按耐不住，翻出了自己的底牌。
    堂堂教皇，却要靠这种手段取胜。罗纳德冷笑出声，毫不退让，挥斧斩断一截残肢，将力量全部灌入战斧，发狂地旋转起来，将四周复活的亡者都削成碎片。
    但那远远不够。一个亡者被彻底粉碎，还有成百上千，更可怕的是那些智力较高的魔法师、魅魔族、海妖族亡灵，他们拥有比普通士兵更高的战斗力和智能，却受格瑞泽尔控制。
    此前从未露面的教皇，终于出现在战场上。
    格瑞泽尔穿着白金战袍，高举权杖，光辉笼罩战场。圣光所及，黑暗种族的战斗力被削弱，亡者皮肤上蒸腾起烟雾。
    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格瑞泽尔也毫不在乎，对他来说，不过是些为自己战斗的傀儡罢了。
    圣光撕裂天穹，滚滚黄沙中散落着破碎的武器、盔甲，染血的法袍碎片。格瑞泽尔端坐在雪白的战马背上，金发垂落，气浪掀起他一尘不染的战袍，向整个战场迸发，铺天盖地。
    光浪掠过之处，等阶较低的黑暗种族直接被蒸发，不死族士兵魂火震荡，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原本因为战场异状萌生怯意的圣光教廷士兵大受鼓舞，再次向卡拉米城门发起冲锋。
    城墙上，莉拉从一位弓箭手手中接过长弓，你去通知魔王大人，格瑞泽尔亲自上阵了。
    说完，拉开弓瞄准战场中央的金发男人。
    飓风凝聚在箭矢之上，嗖地一声破空而去，却在靠近格瑞泽尔时被他身旁浓郁到灼热的光元素融化，完全消失。
    格瑞泽尔似有所觉，向她这头望过来，眉眼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苏曼莎一手支着围墙，笑吟吟感慨：教皇陛下真是一如既往地虚伪啊。
    莉拉没有出声，再次拉开长弓。
    千年前，她曾近身袭击过格瑞泽尔，也确实差点把他的脑袋削下来，但这个圣光魔法师贴身携带着数十种保命手段，剧烈的反扑险些让她形神俱灭。
    那时他也是这样不慌不忙，笑意温和。
    莉拉定了定心神，瞄准战场另一端的主教，成功拦截他正在吟唱的魔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曼莎，让他们撤回来，避免无谓的牺牲。
    在格瑞泽尔这种级别的强者面前，异族士兵冲上去只是送死而已。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罗纳德率领士兵朝城门方向撤退，圣光教廷军队乘胜追击。
    遥远的战场彼端，格瑞泽尔的权杖顶端，千丝万缕光元素从天空、云层中汇入，流转凝聚。
    他在蓄力。莉拉皱起眉头是高阶魔法。
    以格瑞泽尔的实力，需要吟唱蓄力的魔法，恐怕一击就能让所有正向城门方向撤退的黑暗异族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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