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一边拨弄小狐狸背上的发条，一边轻声说，我死去之前，看见过人间地狱。
    再睁开眼，还是在地狱。
    他是最后一只被格瑞泽尔杀死的狐狸，死在一片由狐狸的血和尸体构成的修罗场里。
    而再次恢复意识，已经在这具躯壳里，成为魔物体内无数怨念与邪念的一部分。他听得见所有来自其他意识的邪念、恶意，之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在和这些可怕的念头争斗，时而分不清产生这些邪念的，到底是共存的其他意识，还是自己。
    只有在这间房里，专心致志摆弄这些小物件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这里的一切都是兰斯洛特布置的，大到衣柜和床，小到桌上一个不起眼的摆件，都是他亲手打造，再珍而重之地挑选位置摆好。
    西尔沉默片刻，伸手抚摩兰斯洛特的脸，但你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兰斯洛特把上满发条的小狐狸放在塔底下，看它绕着舞剑的小王子转圈，淡声说，但经历过地狱的人，身上的血迹永远也洗不掉。
    我有时看那枚光元素结晶很不顺眼，想把它捏成碎片。
    可没有光，又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看不见黑暗里的我。
    西尔蓦地想起自己最初对管家先生心动时，是在黑夜中，他向自己伸来那只手。
    于是他拉住兰斯洛特的手，我看得见，再黑也看得见。
    是吗？
    兰斯洛特抬眸，嗓音淡淡，那殿下愿不愿意陪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把光元素结晶遮住，然后躲起来，看殿下找不找得到我。
    捉迷藏？西尔挠了挠头可以啊。
    他答应完，又补充，不过你只能躲在这个房间里。
    好。兰斯洛特应了声，右手一打响指，窗外的光元素结晶骤然失去光辉，整个宫殿陷入黑暗。
    西尔听见房间外侍者们手忙脚乱的惊呼声。
    他转过身，闭上眼睛，我数二十个数，你赶紧躲好。
    二十、十九、十八
    西尔一边数一边留意房间里的动静，但完全没听到别的声音。
    兰斯洛特没有气息和心跳，至于脚步声，如果魔王先生有意不让人发现，隐匿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尔数到一，睁开眼双手摸索着往前走。
    他先走到门前、墙角摸了摸，又打开衣柜钻进去，都没有任何发现。
    王子殿下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回到飘窗前。
    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找的同时兰斯洛特也在移动位置，手忽然摸到了一个熟悉的，冷冰冰的物体。
    西尔放开那截腰带，隔着单薄的衣料沿肌肉线条往上摸，路过修长的颈侧，摸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再向上，是冰凉但柔软的嘴唇。
    抓住了。西尔赶紧展臂抱住从头到尾没挪过窝的男人，像是怕猎物跑了魔王先生，你输了。
    兰斯洛特点点头，大方宣布王子殿下的胜利：正义的勇士击败了魔王。
    他揽住西尔的腰，把人抱到柔软的飘窗垫上，作为奖励
    魔王贴到他耳边，舔了舔嘴唇，我决定和王子殿下做一些愉快的事。
    西尔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了一角衣料。
    是他自己的丝绸睡衣下摆。
    叼着。魔王咬着他耳垂命令坐上来。
    西尔：
    这个走向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
    从此勇士和魔王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西尔嘴里叼着自己的睡衣，连喘息都像裹了团棉絮，手指慌乱间只能紧紧揪住飘窗的纱帘，和身前人敞开的衬衣。
    兰斯洛特扶住西尔的腰，抵着他额头，又把他揪着窗纱的手摘下来。
    西尔察觉男人十指扣进自己指缝间，珍而重之地交握，忍不住弯起眼睛。
    兰斯洛特习惯在黑暗中视物，因而此刻也没有错过他眼里的笑意。
    明亮得让人心甜。
    魔王先生叹了口气，遗憾自己不能把人揉进骨头缝里。
    殿下。
    嗯？
    我真想把你锁在象牙塔里。
    魔王大人只希望自己的小王子可以永远光明正大站在塔尖晒太阳。
    人间是副什么模样，他看也不要看。
    第48章
    这天夜里他们在飘窗上，起初漆黑一片，房间外不断传来侍者们慌乱的声响，茶杯茶壶丁零当啷到处乱撞，而西尔却在兰斯洛特怀中喘息，他极力压低声音，但在黑暗的空间里依然清晰，甚至错觉似地听见了回音。
    简直就像在一间忽然停电的教室里偷情。
    所有人手忙脚乱，只有他俩在角落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期间书架还来敲过门。
    魔王大人，王子殿下？你们睡了吗？
    西尔紧紧咬住睡衣下摆，湿润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
    兰斯洛特低笑着把他塞住嘴的衣料扯出来，一边回复门外，怎么了？
    一边又重又沉地撞，西尔没防备，闷哼出了声，简直羞愧得要当场去世。
    好在外面乱成一片，书架并没有听见里边的动静，只是接着向兰斯洛特说明情况，宫殿上空照明的光元素结晶不知道怎么灭了，现在到处黑漆漆，大家都看不见。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得到回复的书架终于放心离开。
    他总觉得今晚魔王大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虽然平日兰斯洛特的嗓音就低沉磁性，却从未像今夜带着某种纵欲的沙哑缱绻，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而且咬字也不清晰，简直就像是嘴里衔着什么东西在同外边说话。
    难不成魔王大人这会儿在吃下午送进房间的餐点？
    话说回来，王子殿下怎么完全不吭声
    书架还没往深处想，柔和的光就从宫殿外洒入，光元素结晶恢复照明了。
    大厅内一片狼藉，茶杯茶壶里褐色的液体淌了一地。
    书架顾不得再思考那些，赶紧上去帮忙收拾残局。
    而此时房间里的景象也没好到哪去。
    纱帘被西尔揪成一团，光线毫无遮掩地落在飘窗上。
    西尔一低头就看见魔王先生英俊的脸伏在自己胸前，眼帘低垂，神态居然专注而虔诚，完全看不出是在做一些让人羞愧的事。
    兰斯洛特并没有让光元素结晶恢复最强的亮度，落进宫殿中是朦胧暧昧的微光。
    然而西尔肤色白皙，即便在这种光下，也能清晰看见身上旖旎的红痕。
    西尔只觉得一阵耳热，听见门外书架已经离开了，恼得轻轻推身前人，兰斯洛特。
    可恶的魔王，刚刚居然落井下石，差点让他叫出声。
    嗯？听见怀中少年直呼自己的名字，兰斯洛特眉梢微挑，抬起眼帘殿下叫我什么？
    他眼睛里流转着暗彩，深邃得像是黑洞，能将西尔的魂魄都吸进去。
    西尔别开脸不去看他，还有点生气，重复了一遍魔王先生的大名，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低眸，眼中氤着点笑意，唇齿微微用力咬下去，听见西尔惊得倒抽一口气。
    他又放缓了动作，舌尖温柔地舔舐着，循循善诱，殿下，叫我什么？
    然而他的小王子是绝不肯向黑恶势力低头的，西尔喉结一滚，依然硬着头皮叫他，兰斯洛特。
    王子殿下不服输，免不了又被魔王一顿这这那那的惩罚，西尔难受得红着眼睛，嘴里还在咕咕哝哝地不肯退让，兰斯洛特，你这个混账魔王
    兰斯洛特简直要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不再作弄西尔，温柔地轻吻着哄他，对，我混账。
    西尔睁着潮红的眼睛瞪他，却差点被魔王先生眼里的笑意融化了。
    殿下说什么都对。
    西尔绷了绷，没绷住，弯着眼睛把脸埋进兰斯洛特胸口，恶作剧似地喊他，兰斯洛特叔叔。
    魔王眼色一沉，背后伸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向前合拢，把怀中少年完全笼进阴影里。
    这天夜里，王子殿下房间的飘窗上落满了漆黑的羽毛全是被他揪下来的。
    梦境中，西尔看见了曾经的纳撒尼尔。
    雪白宫墙，天蓝穹顶，明亮的黄色塔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巨龙山脉环绕。
    小殿下、小殿下
    花园中传来侍者焦急的呼喊，他的意识跟随梦中自己的身体爬上一口圆井。
    井水中映出幼年王子殿下的脸，稚气未脱，朝气洋溢，明朗得像早晨初升的太阳。
    小王子钻进井边的木桶里，屏着呼吸，直到听见花园里一队卫兵从旁边路过的脚步声，才从桶中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轻手轻脚地钻出来，拍拍身上水渍，走到红砖砌成的矮墙前。
    纳撒尼尔的人们都很友善，即便是宫殿也只有一圈象征性的矮墙，连未成年的王子殿下也拦不住。
    他翻出矮墙，轻巧地落在宫殿外草地上，刚踏出一步，就被人从后面揪住领子拎起。
    小殿下，又被我逮住了。
    小殿下扭头一看，来人身披重甲、手里举着重盾和战斧，正是宫殿中的护卫队长。
    护卫队长体型非常高大，王子殿下被他拎到半空中，连脚都沾不到地，蔫蔫地放弃了抵抗。
    小殿下又打算偷跑去哪儿？
    王子殿下在身上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这是今天温妮刚烤的肉饼，我想带去给小狐狸尝尝。
    他人在半空中，还挥舞着手比划，它都瘦了，就这么点大。
    小殿下苦恼地皱起眉，罗纳德，你就让我去吧，不然小狐狸要饿死了。
    罗纳德很无奈，小殿下，你昨天才刚去过，狐狸自己会找东西吃，饿不死的。
    王子殿下没有说话，只抬头用漂亮的眼睛看着罗纳德。
    三秒后，护卫队长败下阵来。
    好吧，那我陪您去。
    小殿下被放回地上，还不忘威严满满地叮嘱罗纳德，那一会儿进了山你可不要露面，小狐狸会吓跑的。
    是，殿下。
    从纳撒尼尔宫殿到雪山，需要穿过集市。人们披着遮挡风雪的斗篷，在油布撑起的帐篷下售卖新鲜的果蔬、肉类、美酒和美食。
    罗纳德换了身便装，跟随用斗篷掩饰礼服的王子殿下穿过人群。
    小殿下一路都走得很快，直到闻见路边传来烤肉香，才忽地脚步一顿，停在架起的烤肉摊前，摘下了斗篷。
    大叔，给我一包烤兔肉。
    好嘞。老板麻利地从烤架上取下一只烤兔子，用刀片下烤得焦香酥脆的兔肉三个铜币。
    他用油纸包好兔肉递过来时，才看清低头在钱袋里翻找铜币的男孩的脸，迟疑了一瞬，不确定地问，王子殿下？
    小殿下一愣，赶紧把斗篷戴好。
    他实在翻不着铜币，只好摸出一枚金币来付账。
    不用了，小殿下喜欢吃就拿去。老板没收金币，只把烤兔肉塞进王子殿下兜里。
    王子殿下哪能白收人家东西，只严肃地板起脸，拉住老板，把金币塞进他手掌心。
    老板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两人僵持不下，周围摆摊的人们听见动静，也凑过来看热闹，这一看，就发现了偷跑出宫的王子殿下。
    是王子殿下啊。
    小殿下出宫了？
    小殿下，这是早晨刚摘的葡萄，你拿一串。
    地里刚挖的萝卜，殿下尝尝
    最后王子殿下离开集市时，斗篷里兜满了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他有点苦恼，转头问罗纳德，狐狸吃这些吗？
    不吃吧？罗纳德从小殿下斗篷里捡起一只圆润的苹果啃一大口，伸手摸摸他的卷发看起来，大家都很喜欢王子殿下。
    拿了白食没付钱的王子殿下板着脸，神色凝重，下次出宫不能再被发现了。
    西尔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兰斯洛特侧躺在自己身边，黑色的衬衣领口敞着，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
    醒了？嗓音沙哑，依然带着纵欲过后的缱绻。
    西尔别开视线，盯着天花板两秒，才出声说，你昨天答应带我回去了。
    这么着急？
    西尔默了默，没回答。
    兰斯洛特刚刚回到地底世界，肯定是要留在这一段时间，而他必须回墓场处理地面上的事情，再拖下去，西尔怕自己舍不得走了。
    兰斯洛特压过来在西尔唇上落下一个吻，就信守承诺地起床披上风衣，送他回墓场。
    两人离开宫殿时，并没有出现在传送进来的大门外，而是岩浆河对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远远地，西尔听见河岸那头传来剧烈的闷响，他循声望去，看见一队骷髅卫兵在骨龙带领下锲而不舍地撞击大门。
    其中体型巨大，举着骨盾和战斧的骷髅重甲兵队长，应该就是他在梦境中见到的罗纳德。
    西尔想上去打个招呼，但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魔王大人一把抱起，飞离了岩浆河岸。
    在地牢中行走时西尔只觉得四周漆黑一片，直到在高空中才窥见这里的全貌，原来地底世界并非完全黑暗，只是这里太过广袤，黑暗中无法看见远处的光。
    兰斯洛特停在一处光点上空，要下去看看吗？
    西尔往下方瞥了眼，发现那光亮来自一盏盏暖黄的煤油灯。
    这是什么地方？
    地底世界的集市。
    兰斯洛特抱着他降落在地面，收敛起巨大的黑色羽翼，摆摊的不死族们看清被他放下地的少年，眼眶中魂火晃动着，有点不敢相信似地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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