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着下巴，看着车窗中齐真的倒影。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耳朵上戴着一颗光泽柔润的珍珠，米白色的V字领毛衣和浅灰色的长裙，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样子。
    颜以云不由得看入了迷，她自己喜欢色彩鲜艳的打扮，包括现在她穿的也是一身爱马仕撞色连衣裙，她一直都不怎么会欣赏素雅的打扮，但这几天看到齐真，她开始觉得这种穿法别有一番风味。
    也或许是齐真穿别有一番风味。
    她盯着齐真看了一会儿，齐真就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声音很温柔。
    颜以云当然没什么事，但她又不能承认自己在偷看齐真，情急之下，她随手一指路边，说：前面有家奶茶店，你想不想喝？
    齐真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知肚明她是在偷看自己，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奶茶店，但她没有戳穿颜以云，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晚上吃得少，喝了奶茶就吃不下饭了。
    颜以云长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好，那我们就不喝了。
    要是齐真说要喝奶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奶茶店，她还能凭空变一家出来不成？
    司机再拐过一个弯，就到市中心了，那间餐厅就在市中心最高的商厦上，临着一片灯红酒绿。
    颜以云预订过位置，刚下车便有人来引导，带着她们一路从停车场走到电梯，上了最高层。
    齐真上次来这里，还是三年以前，当时齐家还未遭变故，她还是个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每天除了研究吃喝玩乐，就是和朋友一起畅谈风花雪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家里出事后，齐真就与这些浮华玩乐远了，以前的酒肉朋友们也不来往了，顶多在小区里遇见，点头打个招呼。
    倒不是说人家不带她玩了，只是齐真心里很清楚，她已经没有融入那个圈子的能力了。
    再次踏进这家餐厅，齐真心中一时涌起万千感慨。
    失去祖辈的福荫后，她什么时候才能靠自己的能力找回这一切呢？
    齐真跟在颜以云的身后，略微有些惆怅，不过好在颜以云也看不见，等到入座的时候，她迅速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面对颜以云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颜以云订的位置是窗边的景观位，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时值夜晚，整个城市的霓虹都已经亮了起来，从玻璃窗往外看去，星星点点的红色和紫色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了夜晚的天幕。
    侍者将菜单放在两人面前，待两人选好了套餐，才在齐真身旁微微弯下腰，递给她配套的酒单，问道：齐小姐，今天想喝点什么？
    齐真有点尴尬，她已经三年没有来过这家店了，没想到他们的服务生记忆力好到这个地步，到现在都记得她。
    颜以云是第一次来，侍者理所当然的认为是齐真带她来的，没想到其实是颜以云带她来的。
    齐真抬头看了一眼颜以云，颜以云点了点头，示意她都可以，齐真斟酌着颜以云的口味，点了瓶偏甜的白葡萄酒，合上酒单递回给侍者。
    侍者离开后，颜以云撑着下巴，将目光从窗外转回到齐真身上，问道：你经常来？
    齐真摇摇头，喝了一口冰冻柠檬水：以前常来。
    颜以云看出她好像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体贴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齐真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颜以云要问她现在为什么不来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说自己口味变了吗？
    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她还是很喜欢这家店的口味，只是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费了。
    只是，齐真觉得自己很难向颜以云承认这件事。
    上次颜以云送她回家时，那种庆幸自家没有卖掉大房子的心情又回来了，还变得更加明显了起来，齐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根本就不是这种爱慕虚荣的人啊？
    面对以前的朋友时，她完全可以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告诉他们事实，她家就是破产了，变穷了，不像以前那么有钱了，所以不能和他们一起玩了。
    她自问做不出蹭吃蹭喝，花别人钱的事情，因此也不好意思跟着再参加那些朋友的局，所以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
    颜以云和她认识的时间更长，相处的时间更少，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从大院里的小公主一步步变成了需要同时打好几份工养家的社畜，或许她还认为自己和她一样，还是那种事事无忧的小公主，上班只是为了找个乐子。
    颜以云这么天真，哪怕是为了她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齐真，齐真都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她。
    这些年她已经听了太多太多无用的安慰，看了太多太多浅薄的同情，却极少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那些同情和安慰已经如同尖刀一般，扎在了齐真的心上，让她只要看见那种怜惜的眼神，就会想起自己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不想听，她只想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颜以云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兴奋的拉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夜景，直至侍者端上餐前酒，这才消停下来。
    她轻轻嗅了一下酒的味道，问：白葡萄酒吗？
    齐真顿时担心起来，她该不会不能喝酒吧？
    齐真问：你会喝酒吗？
    颜以云昂首挺胸的说：我当然会！
    她怎么可能不会呢？当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未成年不能买酒，搞得她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瓶酒尝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算得上个爱酒之人。
    齐真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越发不放心起来，生怕颜以云心里没点数，觉得这酒没有度数，等会几杯下去，给这位大小姐醉倒了，她怎么向人家家里交代？
    要知道，颜以云的司机还在楼下等着呢。
    齐真说：不会喝就别喝了啊，我们再点饮料。
    颜以云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说：怎么，怕我喝醉了不放你走？
    第14章
    颜以云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软糯，她的眼神像是有小钩子，引得齐真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目光。
    灯光是暖黄色的，将颜以云映得面若桃花，齐真盯着她看久了，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轻声说：怎么会呢？
    颜以云夹了一块餐前小点，酥皮蛋黄塔托着金枪鱼肉泥，入口先是酥脆的外皮，接着是柔软细腻的鱼肉，整体的味道是清淡的，偏偏又有那么一分细细的甜，加上鱼子酱的味道爆裂在口中，配上甜口的白葡萄酒，味道实在不错。
    颜以云看着齐真，面前的人低着头，说话声音小小的，耳廓微微发红。
    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好像不是在跟一个普通的朋友吃饭，而是在和一个特别的人吃饭，她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齐真等耳廓的温度散下去之后，举起酒杯，和颜以云微微碰杯。
    颜以云抿了一口酒，甜甜的味道在她的唇舌间散开，让她弯起了嘴角，齐真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了眼神。
    这个人的眼睛，实在是太闪亮了。
    齐真觉得，颜以云的眼睛既澄澈又天真，透着一种不知世事的纯善，让她很想保护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当年她挡在颜以云面前时，想的是好想保护她，现在颜以云什么都没做，她还是这么想，难道她有这个想法，不是因为颜以云是个小哭包，而是因为颜以云这个人？
    齐真想得多，颜以云却倒像是真的来吃饭的。
    她取了一块餐前面包，沾着清炖番茄小牛肉汤吃了，略微有些硬的表皮，咬上去十分酥脆，偏偏又裹上了汤汁，面包芯已经变得软烂，一口吃下去满是番茄牛肉汤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很是过瘾。
    她吃了半块面包，还招呼齐真：你吃呀？
    齐真确实吃得少，她只吃了块餐前小点，就一口一口的抿着酒，偶尔看两眼窗外，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她，让颜以云有点害羞起来。
    齐真说：我吃得少，慢慢吃就好了。
    颜以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算和人家一起吃饭，她也不该管人家怎么吃饭呀，万一齐真就是只吃主菜的那种人呢？
    颜以云说：好哦，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没事，齐真啼笑皆非，逗了她一句，我吃得饱。
    颜以云的脸顿时红透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不好意思。
    她果然管得太多了！
    齐真慢慢喝着自己的那份汤，间或尝一两口前菜，是一道帕玛森芝士烤香肠配班尼迪克蛋，她已经切开了鸡蛋，金黄色的半熟蛋液流在烤香肠上，加上芝士浓郁的香味，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现在胃不好，确实吃不了太多，加上今天又喝了一点酒，可能这个套餐里大部分菜品都是只能尝上一两口的节奏。
    齐真感觉有点可惜，这两年间第一次来这家餐厅，但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好好享受，实在是有点难过。
    以前常来这家餐厅时，觉得这家店也就是普普通通，后来吃不起了，反倒开始想念起来，人也真是奇怪。
    颜以云属于肉食动物，很喜欢这道前菜，她吃了自己的那份烤香肠后，赞叹了一句：好喜欢芝士。
    齐真看出了她的喜欢，默默的将自己的碟子往前推了一点，轻声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吃我的，这边的没有动过。
    她轻轻点了一下碟子的右边，这边的小香肠是分毫未动的，她们已经同桌吃了几次饭，颜以云应该不会介意。
    颜以云果然不介意，兴高采烈的拉过她的碟子，笑道：那我就吃了啊。
    她先吃了右边的小香肠，还准备将左边的也吃了，她发现自己虽然有点洁癖，但根本就不介意和齐真吃一个碟子里的东西，更别说齐真吃的时候用的是刀叉，也不存在什么接触问题。
    齐真笑着看她吃，道：别吃太多，等会该吃不下了。
    颜以云从餐前小点一个不落的吃下来，换成是齐真，早已经吃饱了，但颜以云满脸笃定的摇摇头，说：不会的。
    她又喝了一口酒，感觉今天的这支酒格外甜，很合她的胃口，一会儿要记下来，改明儿买几支放在家里喝。
    下一道菜是和牛佐鹅肝，配上波特酒汁和牛肉清汤，放在齐真面前时，她的眼前一亮，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这道菜虽然不是主菜，但绝对是这家餐厅的主打菜之一，几乎每个套餐里都会配备，和牛与鹅肝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一半是细腻丰盈的味道，另一半是肉香满满的和牛，加上淡淡的酒味，让齐真沉醉不已。
    今天的主菜是香烤羔羊排配上蒜香茄子泥，齐真对它不是特别有兴趣，因此打定了主意，不如少吃点主菜，将这道和牛佐鹅肝吃了。
    颜以云见她所有的菜都是只尝两口，唯独这道菜吃完了，眨着眼睛问她：真真喜欢这个吗？
    齐真刚吃完自己喜欢的菜，整个人还沉浸在幸福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颜以云悄无声息的改了称呼，她点点头，声音都变得软了起来，说：
    喜欢啊，我喜欢鹅肝，更喜欢和牛，两者搭配在一起当然更喜欢了，而且这道菜做得也好，这个酱汁真的是画龙点睛，一点都不腻，反而鲜美的味道都出来了，再来一口清汤，胃都暖起来了。
    齐真一向话少，这还是颜以云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虽然是在评价一道菜，但也足以让她开心了。
    颜以云想起齐真刚刚因为注意到她喜欢吃那道小香肠，就将自己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让她觉得心里甜甜的，感觉和齐真接近了不少，于是如法炮制，将自己面前的和牛佐鹅肝轻轻推到齐真面前，笑道：那要不要再来一点？
    齐真果然犹豫了！她看着面前的碟子，心里很想再吃一点，但又不敢再吃了，再吃是真的吃不下主菜，也吃不下甜品了。
    颜以云看见她的神情，知道她是想吃，但是又在顾虑着些什么，心里不由得飘过一个念头：
    难道她是不愿意吃我动过的东西么？
    可是，之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那么多次饭，我还用自己的勺子帮她拌饭，也没见她不愿意啊？
    想到那次的小米椒牛肉拌饭，颜以云立刻退缩了，她生怕自己劝齐真吃东西，齐真不好意思拒绝，结果又吃进了医院。
    颜以云在心中盘算道：齐真的身体有点差呀，之后请李阿姨多做点养胃的汤和粥，带给齐真喝好了。
    齐真犹豫了一会儿，用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小勺鹅肝，很享受的闭着眼睛吃了，然后坚定的把盘子推给颜以云，说：不行不行，再吃我就什么都吃不下了，等会还有主菜和甜品呢。
    颜以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还以为齐真是嫌弃自己呢，没想到齐真是觉得吃不下了呀。
    她的心情立刻又好了起来，笑容也灿烂了几分。
    颜以云说：你再吃一点点嘛。
    齐真摇摇头，脸上表情十分坚毅：我不要，你快点吃了吧，不然我就忍不住想吃了。
    颜以云这才将碟子拉到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笑道：你怎么吃这么少呀？
    齐真已经喝完了第二杯酒，她很想再喝一点，但也怕再喝一点就会不舒服，就没有让服务生再给她倒酒，而是喝起了热汤。
    没什么，齐真笑着说，有段时间没好好吃饭，后面胃一直不太好。
    那时候她每天早晨起来先去医院送饭，照顾父亲，然后等妈妈过来，再去上班，晚上回来在医院一边看护一边做外包，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吃饭，常常就是过了饭点，饿到胃都开始疼了，才想起来自己要吃饭，匆匆忙忙去便利店买了饭团之类的对付过去，久而久之，她的胃就开始越来越脆弱了。
    这些事自然是不会告诉颜以云的，而颜以云确实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她只是觉得可能和她的同学们一样，平时三餐不规律，慢慢的就开始有点毛病了，只是齐真比较严重一点。
    颜以云甚至非常理解的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那以后你要注意一点哦。
    齐真配合的说：我知道啦。
    模样显得异常乖巧。
    她是不会去跟人说这些事的，尤其是颜以云。
    齐真希望自己在颜以云的心中，永远是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挡在她面前的那个小女孩。
    颜以云听到她说知道了，很满意的说：那我下周让李阿姨帮你熬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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