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钊想起来是有这回事,那篇稿子在他的邮箱里,还是未读状态。他说:“你想坐火车去也可以。”
“我没说要去啊……”李琊忽然停顿,皱眉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还记得那个大使馆的老先生吗?”
“怎么不记得,在国宾馆吃的饭,他中文说得顶好。”
“他找到你母亲了。”
这个不太口语化的称呼显得很是郑重。
李琊心口一跳,垂眸说:“然后呢?”
“她在莫斯科。”
“她……过得好吗?”
叶钊讲述起这位女人的境况来。
女人出生于莫斯科一个家教严厉的中产家庭,父亲是牙医,母亲是戏剧学院的声乐教师,有两位哥哥,一位姐姐。作为小女儿,她相当叛逆,隐瞒家人独自到北京留学,为了生活费成为俱乐部的招待模特,也结识了热爱摇滚的男人。
他们过得很放纵,或者说迷失在都市边缘。女人遣返回国,强制戒毒。五年后同母亲的学生,一位剧作家结了婚,育有一儿一女。
听完,李琊“噢”了一声,“比预想的好。”
叶钊观察她的表情,说:“你……外公外婆还健在,他们希望与你见面,也尊重你的意愿。”
“她呢,想见我吗?”
“嗯,她之前不知道你还活着。”
李琊抬起头来直视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知道我其实活着,会找我吗?”
“我没有与他们直接交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想的话,可以亲自问她。”
“说实话……我怕。”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考虑的时间,甚至去了又不想见的话,可以当做单纯的旅行。”
百分百黑巧克力的苦味充斥整个口腔。
是啊,要让所有的苦都化作甜。
李琊深吸一口气,“去。”
*
K3国际列车,由北京发往莫斯科,全程七千六百九十二公里,贯穿欧亚大陆,途径中国、蒙古国、俄罗斯三国,是世上里程最长的旅客列车之一。
五天五夜,让人有足够的时间来犹豫。
除了必要的衣物与食物,李琊只背了一把吉他,那把父亲留下的吉他。叶钊的背包还藏着礼物——波落落卡的唱片。
火车站人潮涌动,拥抱、吻别,动人而温情的戏慕永远在上演。
乐队成员悉数到场,不知是谁做作地说:“记得回来!”
“当然!”李琊大笑起来,同他们挥别。
冷风吹来月台,将将暗下来的天空见不着月亮。
隆隆的声音远远传来,绿皮火车驶来。
不知怎的,李琊全身都热了起来,心里好似有万马奔腾。叶钊感受到她手心薄薄的汗,握得更紧了些。
他们乘上列车,踏上旅程,像从没跌倒过一样去寻找、去追逐、去爱。
穿越广袤的蒙古草原、郁郁葱葱的森林、月色下的贝加尔湖畔,车窗定格每一寸风景。
灰蓝的眸望着那湖泊,西伯利亚的眼睛望着西伯利亚的眼睛。
李琊倚着窗棂,轻唱道:“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你清澈而神秘,在那贝加尔湖畔……”
叶钊心中一动,抬眸看过去。
视线交错。
有谁说:“你知道吗?”
有谁答:“我知道,你爱我。我也是,我爱你。”
谁手里的书掉在地上,谁的水杯翻到。
谁吻了谁。
谁穿过了谁荒芜的青春,谁陪伴了谁漫长的余生。
他、她,或是你。
第七十八章 三更
后台亮着雾白的灯光, 长长廊道铺着靛蓝的固定地毯, 上面有少许烟头烧灼过的痕迹。
站在尽头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 穿着宽大的体恤与吊裆牛仔裤, 看上去很有些雅痞。他笑着说:“什么怎么回事儿?”
李琊走他跟前, 用力拍了他一记,“自己去外边儿潇洒,让我们忍受无聊的采访。”
唐季飞“啧”了一声, “能上一流杂志封面还不满意,非得《滚石》才成?”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Live House的后门, 海岛舒适的晚风吹来。
李琊终于透过气来似地,作了个深呼吸,接着打趣说:“搭讪不成功啊?也不见比基尼美女。”
唐季飞笑笑, “你当夏威夷到处都是海?再说,我现在不搞那些花头了。”
听闻这话,等在门外的乐队成员们都笑了起来。
顾襄说:“飞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修行去了。”
唐季飞说:“差不多,我还在努力适应社会生活。”
一行人有说有笑, 像是从来不曾争吵过。
事实上,他们上周才为了新专辑大打出手, 李琊一个飞踢撞到椅腿棱角, 直接磕破了拇指指甲,至今还未恢复完全。
散步至海滨酒店,各自回房,连晚安都讲得敷衍。
一起工作十年, 想来都不可思议。十年只爱一个人,更是天方夜谭了。可对于有的人来说,十年不过是序曲而已。
*
李琊走出浴室,拿起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搁在烟灰缸上。先是捧着手机浏览网络动态,然后拿起杂志随意翻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打电话,拨出号码却得到忙音。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扒下头上的浴巾,钻进舒适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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