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坐不动, 放着梁延迅速从信鸽腿上抽出纸卷查看,没抬头问了一句:
“怎么样,五哥那边又传来了什么消息?”
梁延不语, 一直到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 才放下纸卷,揉了揉高挺的眉骨。
“五皇子先是照例问了一通你的近况,又言道三皇子最近新收了个谋士,唤作杨廷澜。那人肚里颇有几分计算, 向三皇子屡献奇策,已成他肱股之臣。三皇子在他的帮助下办成了好几桩实事儿, 大受皇帝夸奖,京城内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鹤撇撇嘴,不舍地将最后一口果肉塞进嘴中, 一旁的成墨早已备好盛满清水的木盆, 立刻上前一步替他濯洗。沈惊鹤将双手浸在盆内水中过了过, 粼粼的水波不断轻柔拍打在玉般透白的手背上。片刻后, 才拿起木架上搭着的绸帕擦干,又被成墨收拾了端进屋里。
“杨廷澜……名字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沈惊鹤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把这个名字与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人对上,讶异地一抬眉。
“他原先不是大皇子身边的谋臣吗?往先大皇子还在的时候,我们曾在他身边见过几回的。”
梁延神色加深:“看来,大皇子当年会逼宫反叛,其中还有不少蹊跷之处。”
沈惊鹤轻嗤一声,起身坐到了梁延身边赖着:“我早就在心中觉得有古怪,大皇子蠢是蠢了点儿,但是也不像是个会逼宫篡位的性子。当年如此行事,必定少不了身边人的挑拨。”
他又啧了啧嘴。
“这个杨廷澜,有点意思。”
“三皇子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能把大皇子和他身边的近臣都算计进一个莫大的圈套中,直到今日都无人怀疑。此人绝非一个易于扳倒的对手。”梁延有些担忧,“他如今锋芒毕露,我们身在南越,尚可以避其刀锋。但你日后终究要有回去的时候。到了那一天,你将无可避免与他正面对上。”
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但是在梁延心中,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沈惊鹤的安危更重要。一想到他可能会陷入风波与危险当中,梁延就无法抑制心底逐渐蔓延上来的疼惜与痛楚,恨不得以身替沈惊鹤挡下所有风刀霜剑——他的宝贝,只要最后从他手里捧过所有荣光就好。
看着梁延沉黑下来的瞳色,双眸里更是隐隐有风暴在积聚成形,沈惊鹤轻叹一声,知道梁延是又担心他到生出执障了。
他反手紧握住梁延的手腕,指尖在他手背一下下有节奏地磨蹭着,安抚着男人心中即将奔袭而出的巨兽。
轻柔的抚触如羽毛般擦过梁延手背的皮肤,逐渐唤醒了心底的清明。梁延脊背一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底暗黑的风暴下一秒却是缓缓退去,消散于无形。
梁延低头看向那人一双关切的星眸。都称他梁延是坚不可摧的战神,他也一向自恃冷静沉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可唯有面对沈惊鹤,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坚硬的心房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脆弱与惧意。
沈惊鹤是他的弱点,是他的逆鳞。
但也是他挥剑对抗整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沈惊鹤眼见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左右着梁延的情绪,即使心中一向知道梁延深爱他,此时也不可避免地再度深深动容。他干脆撤了手躲进梁延的怀中,下巴轻轻靠在令人安心的肩上,在男人耳边低声地劝慰。
“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沈惊鹤特意放柔了声线,“三皇子如今越出风头,越好成为我的挡箭牌。我的人都在暗线,一有什么动静,他们都会飞鸽传书上报给我的。”
梁延深深叹了口气,用力扣紧沈惊鹤的后背,像是要把他就这么融刻进骨血里。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筹谋?”
沈惊鹤从他怀中仰起头,眼神坚定而自信:“我打算让方平之、朱善和田徽他们牵动暗线,怂恿朝官上折请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为人谨慎小心,但徐家门生广布,总会有那么几个拎不清的在京城得意翘尾巴。如若有门客家仆欲仗势欺人,也遣人暗中一并顺势纵容便是。”
梁延立刻懂了他的意图:“你是要推波助澜,让三皇子声势更显咄咄逼人?”
“三皇兄现今风头正盛,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哥哥一把,助他鲜花再着锦,烈火更烹油。不是么?”沈惊鹤笑眼弯弯,语气温和胜春风拂柳。
梁延爱惨了他浅笑低眉间就把人算计入局的小模样,怜爱不已地在他鼻尖印上一吻。
“我替你磨墨回信。”
……
十月中旬东牟山的新茶播种极为成功,高明跑前跑后把能请到的老茶户都拉来一同研究培种的详细,其中还不乏几家种茶世家。他天天领着屁股后边一队人早晚往东牟山跑两趟,几乎是把土壤里刚刚仔细洒下的茶种当成了亲儿子在照顾。
几场小雨过去,高低错落的梯田里已经逐渐冒出了幼嫩的小芽。隔着白茫茫岚雾远远望去,只见原本光秃的山上此时已覆盖着一片毛茸茸的嫩青,山坡上修筑的专供人行走的小路上,不时有几个茶农弯下腰来查看茶种生长的情况。
沈惊鹤心情大好地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只可惜身边高明瞧着茶种便傻乐得合不拢嘴,憨笑声生生削减了几分这片山中美景的清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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