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如此糊涂……哎呀!张兄,你与我交锋,大可以在其他处用劲儿。可是这选茶种培育一事,可是关乎到南越生死命脉的重中之重,你怎么能……”
高明捶胸顿足地望着张文瑞,连连叹息,满腔失望。
张文瑞自从被抓获按倒后就一直丢了魂魄似的怔怔不语,面对高明的指责,仍旧像没听到一样,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你不肯开口,不如就让我代你解释一二?”沈惊鹤从梁延身旁脱出,往前走了两步,慢条斯理地蹲下身,锐利的双眼直直盯向张文瑞。
“你与高明早有过节,又见自己不如他受上官恩宠,因而便生了嫉恨之心。今日听到我将收集茶种的要事交予他办,怕事成之后他更加越到了你头上,于是趁着夜色悄悄前往库房,把这一桶水都泼在新存放的茶种上,让这些茶种受潮溃烂。若我不知其中因果,第二日看到残损的茶种,定然认为高明办事不利,更甚者是存心怠慢……”
“不是水。”张文瑞忽然木着脸打断,眼珠缓缓转动,终于定格了焦距,“不只是水,下官在里面洒了秋草销,种子沾染上了这味药物,轻则变质腐败,重则染上毒素。哪怕晒干了重新种到土里,也只会连着根烂在地里头。”
“你可当真是心狠。”
沈惊鹤眯起双眼,神色一瞬冷了下来。
“可惜了……”张文瑞叹了口气,“本来一切都那么完美。如若不是梁将军和侍卫一早就埋伏在这儿,凭下官对府衙内部的了解,不到几息就可以消失无踪。”
“事到如今,你仍旧毫无悔过之意么?”梁延冷下声来。
张文瑞抬起头看他,破罐子破摔似的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张文瑞!你疯了?”
高明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发笑。
孰料张文瑞像是突然被他刺激到一般,浑身一抖,发了狠劲挣扎了起来,方才木然无波的表情一下被撕裂。他用力前伸青筋暴起的脖子,眼角发红欲裂:
“哈,我疯了?高明,谁都可以说我,唯独你没有资格!凭什么,凭什么啊?你脑子不如我,人情世故不如我,家世才学样样不如我,凭什么郡丞护着你,连新来的郡守也高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主簿,我才应该是南越一人之下的那个人——”
“你一人之下,那老夫是否也只能听凭你调遣?”
团团围住此处的侍卫们纷纷抱拳朝向疾步赶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白发老人脸色铁青,显然压抑着勃发怒气。跟在后头的几个人衣发微乱,一看就知刚刚才被叫醒。而其中一个与跪着那人有六分相像的男子脚步略有些凌乱,脸色青白变换,眼底一片不可置信。
被忽然铺天盖地一顿吼的高明呆若木鸡,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才如梦初醒地回身行礼:“下官……下官见过郡丞。”
孙默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脚下未停,一直走到张文瑞面前才堪堪止步。他右手食指连连点着张文瑞身后库房,气得胡须发颤:
“张文瑞,你在南越为官数载,怎么竟敢胆大包天做下这等糊涂事!你知不知道南越的万千百姓都在等着我们开出梯田,撒下茶种,好从这饿了只能啃树皮拔草根的困苦中挣扎出一条活路!你毁的那是茶种吗?那是南越所有百姓的希望,那是他们的命啊!”
张文瑞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淡。如若没有身后铁面无情的侍卫牢牢按住他的手臂,只怕下一秒就要力尽滑落倒地。
沈惊鹤拍拍手从地上起身,还未开口,便听到“扑通”一声,一道身影重重跪在地上,膝盖与坚硬的石板地面狠狠相撞。
“功曹,你这是……想为你堂弟求情?”
沈惊鹤皱了眉,看向跪着的脸色比白墙好不到哪儿去的张文勋。刚才那实打实的一跪,听声音便知他的膝盖定要红肿乌青个几天。
“不……”张文勋嘴唇不住颤抖,竟是看也不看向张文瑞半眼,“主簿张文瑞身居高位,上不曾为长官分忧,下不思替百姓谋福,反而知法犯法,废公徇私,构陷同僚,毁坏公产……下官,恳请大人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言罢,张文勋双手紧贴冰冷糙砺的石板地,砰地一声重重叩下了响头。他发抖的身子久久未从地上抬起,过了一会儿,竟有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散开的乌发蜿蜒流出。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只除了同样被压着跪下的张文瑞浑身猛地一颤,眼底终究是流露出浓浓悔恨。随着泪水模糊溢出的,还有他嘴里轻不可闻的一声“哥……”。
沈惊鹤默然一瞬,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起来吧。”
功曹身子一顿,沉默地随声直起身,额前血液将散发粘连成一片,他却像察觉不到半分痛感。
沈惊鹤转过身,背对他们:“……张文瑞的事,我全权交给你处置。”
他没有明说那个“你”究竟指的是谁,然而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默契看向张文勋。那个额头还在一滴滴淌着血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是向来的严肃古板,闻言,无声地弯腰再次拜谢。
“高明。”
“下官在!”
“你带人将库房清扫干净,留下来的那批茶种好生保存妥当,明日里的选种之事,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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