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声长长喟叹,“人生交契,不过相知相惜,可以一心换一心。”
“一心换一心?”沈惊鹤面色怔怔,又在口中低声喃喃着这几个字。良久,他的面容中闪烁过一瞬的挣扎。
“五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好的。”言罢,沈惊鹤抿了抿唇,别过头继续快步向前走去,那笔挺修长的背影却莫名有一丝寥落。
沈卓轩话已至此,却也无法再多说,只能摇摇头跟上去。
然而沈惊鹤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住身形,蓦地转头,认真地看向沈卓轩。
“对了,五哥,有一件事或许还当真需要你帮忙……”
西苑,武场内。
梁延手中的雕弓挽若满月,高大的身影如峰峦般在砂砾上投下一片冷峻阴影,鹰隼似的目光牢牢锁定着武场另一端埋于高草中的木靶。
草劲风高,白羽随着弓弦松开的一声嗡鸣如流星飒踏划破空气,骤然惊散云边秋雁,带着威撼边城的力道直中靶心。尖锐的箭头触到木板仍不肯止,挟着气吞山河的力道凶猛向前冲去,直到大半箭身都没过木靶,只将木板上生生破开几道纵横裂痕。
吴钩明霜晓,弓声惊塞鸿。
梁延随手扔下手中的弓,神色暗沉不定。他已经一连射了十数发的羽箭,然而心中左冲右突的那股子郁气仍是未能淋漓尽致发泄出来。可是一旦收手停下,胸口左侧又会重新覆上一阵闷闷的痛。
他烦躁地将拳头捏紧咯咯作响,一拳打在武场旁的高树上。“砰”的一声闷响,那树便身不由己地摇摆震颤起来,萧疏黄叶簌簌落了满地金。
“那并不是友谊,而是同情与保护欲。”
沈惊鹤的话和那静静看过来的悲切眼神不期然再一次浮现在脑海,梁延垂下了眼,那双总是沉稳不见波澜的深邃眼眸竟划过了一丝茫然。
同情?不,他了解少年的自尊,同情是对他的轻蔑。
保护欲?或许吧,可是似乎又不全然是。至少,总有些细小如秋毫的焦躁难耐在心中提醒着他并不是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
梁延皱着眉挪开视线,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然而正午的骄阳实在太为炙人,明晃晃的日光晃得他心神不宁,却是一时再难分辨刹那间划过的情绪。
……
“六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几人就先回去了。”方平之收拾着桌案杂物,还不忘抬头微笑着望着沈惊鹤说道。
“殿下又要留在侧院温书么?”开口的是田徽,他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此时与沈惊鹤相熟后自然便少了几分敬而远之的顾忌。他转转眼珠,跳过去一拍不远处早已拿好书箧等着他们的朱善,“看看人家殿下,再看看你!再不抓紧多读读书,小心几日后的月试掉下优档!”
朱善躲闪不及,被他拍了个正着,却只是憨笑着摸了摸脑袋,抿着唇没再开口。
沈惊鹤轻笑着摆摆头,“朱善每日都踏踏实实地温习功课,我看啊,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田徽眨了眨眼,皱起了一张脸,“唉,殿下你已经这么聪明了,还要每日留下温习到这么晚,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呀!”
方平之顺手卷起书卷轻拍了下他的头,“你当殿下像你一样,竟日里惯会耍嘴皮子。月试在即,还不快回去好生将书翻一遍?”
几人又笑着拌了几句嘴,这才互相道别着离开。目送他们走出门后,沈惊鹤独自一人回到侧院内,点起一盏矮灯,借着暖融的亮黄色垂首翻起了书页。
皇帝早前赐予他的玉牌他一直收在身上,有了这块玉牌,他便可在太学下学后仍然留下自己静静温一会儿书,不必担心宫门落锁来不及赶回去。
再过几日便是太学的第一次月试,虽然有前世的诗书打底,但他仍不敢对今世学子们的水平掉以轻心。这段时日学习下来,他已经深深感到自己的学识仍有许多可精进之处。他如今正如涸辙之鱼好不容易得以回到浩瀚汪洋,正尽自己所能地急切吸收着所能触及的一切知识。
暮色一点点攀爬上西窗,满地槐花满树蝉,侧院里的光线正随着天色渐渐变暗。沈惊鹤揉了揉发涩的眼,虽然有灯火衬着,但是温习经义总不如白天时来得方便。
他暗叹一声,伸手准备将书卷翻到下一页。
“你总是这样拼命吗?”
骤然响起的低沉声音打破了满院静寂,沈惊鹤翻书的手一顿,缓缓朝门前抬起眼。
一道高大的阴影斜斜在门边垂下,灯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清晰。
目光先是掠过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再扫过窄腰与宽肩,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豫蹙眉的英俊脸庞。
那脸庞他如何能不熟悉?往日里他纵是不用偏首,便知道那人冷峻而棱角分明的眉眼轻笑起来时是流露着怎样温暖动人的气息,宛若千仞群山之上的冰雪蓦然消融。
沈惊鹤一瞬间有一丝恍惚。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他笑了呢?
他仍自顾愣愣杵在原处,梁延却已等不及迈开长腿,跨过案席大步走到他跟前。院外秋暮的薄寒乍然拂过,梁延站定后,逆光投下的阴影将他尽数笼罩在里头,扑面而来的威势挟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沈惊鹤。”他垂下眼,目光一片深沉,微微暗哑的嗓音似乎带着些别样的情绪,“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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