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鹤此时才舍得将头转过来,慢悠悠地往他那处看了一眼。当看到所剩无几的香柱时,面上一派恍然大悟。
“咦,这香怎么燃得这么快?‘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我却是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呢!”
王祺夸张地讽笑,亦有几个面生的学子紧随其后发出闷闷的嗤笑声,沈惊鹤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却是在心中暗自记清了他们的面孔。
李公甫也在眼中划过一丝轻蔑,他看了看已堆了满炉的香灰,开口准备令学子们停笔。沈惊鹤却突然重重一敲书案,满脸顿悟,惹得众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有了!还要多谢李学正,若不是您给了我灵感,恐怕这诗我直到现在都写不出来呢。”
他感激地笑了笑,语气真挚,提起笔蘸饱了墨汁就往纸上潇洒地飞动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公甫和王祺都蹙着眉望着他,心中并不觉得他真能写出什么好诗来。唯有被他们高高捧着的大皇子却是紧紧盯着沈惊鹤,想起当日昭年殿中发生的种种,呼吸有些不稳。
他总有隐隐的预感,这个六皇子,又要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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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沈惊鹤落笔极快,墨色在宣纸上泅开最后一笔的那刻,香柱的最后一截也在同时骤然崩落,小炉独抱一捧燎尽的残灰,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宣纸上是几行矫若惊龙、跌宕遒丽的行楷,明明不见他如何使力,字字却皆是力透纸背。梁延匆匆瞥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看清其上诗文,却是不由在心中暗暗为这汪洋恣肆的笔法叫了声好。他的一手行楷结笔轻疾而又灵动舒展,人都道字如其人,可偏偏这小皇子的字却与他清润温雅的外表丝毫不符,不见几分秀美圆润,反而自有一股纵逸潇洒的气度。
到底是字未必定如其人,还是这小皇子仍藏着他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梁延不露声色地望着沈惊鹤淡然自若的侧颜,对他的好奇又悄然在心下深了几分。
李公甫见他卡着时间停笔,心知不能借此判他超时违了规矩,只得悻悻然作罢。他咳嗽几声,见众人目光又重新凝聚在自己身上,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时辰已至。既然诸位学子都已拟得咏柳诗来,接下来本官便为你们好生品评一番。”
众学子闻言皆是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或期待或忐忑地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道。偌大的书院内一时无声,唯有轻风拂过竹枝的“沙沙”声间或在耳畔响起。沈惊鹤安坐于一排排广袖儒袍的学子间,明明周遭都围坐满了人,可他身上清冷如云漫霜月的风华却总使人遥遥一眼便可在人群中望见,继而情不自禁为这般冰凉难触的绝艳而屏息。
宛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自有白壁崇光可照一方青霄。
李公甫眯着眼,小而狭的眼中满是算计的光芒。若是一下子就戳穿这六皇子的华而不实金玉其外,倒也觉得无聊使人恹恹。他不如先挑选几首别人的作品,待众人都已听习惯,再叫起六皇子让他读读自己写的狗屁不通的诗来,如此岂不更能博得满堂大笑?
拿定主意,他的脸上又泛起了虚伪的笑,“在座有哪位才子愿与诸君一同分享方才所作呀?”
众人正犹豫不决地思量是否要自荐,书院角落却是隐隐传来一股骚动。几个油头粉面、华服金饰的子弟互相使了个眼色,手中不断推搡着被他们围于其中面色苍白的少年,发出阵阵怪叫。
“唉哟,这般风光的好事,我们的许大才子自然是当仁不让啦!”
“就是!许才子文采斐然,才高八斗,可偏偏就是太过谦虚。学正快给我们个机会好好欣赏一番他的佳作吧!”
许缙像是风波中一叶无助的孤舟被他们推弄得颠簸狼狈,他死死咬住下唇,面上混合着屈辱与怯懦的神色。他死死抓住手中的诗文,还未完全干透的墨迹在摩擦间蹭到了他的手中,随着掌心不断沁出的汗水晕染糊开成一片。
为什么总要这样欺辱调笑于他?他明明只想好好在太学读书,只求有朝一日能真正学有所成……只因为父亲官位低微,自己的所有努力就只能成为这帮纨绔取乐的笑柄吗?
李公甫自然瞧见了这片乱象中一方的屈辱不甘和另一方的幸灾乐祸,他知道这个有些瘦小的青年名叫许缙,父亲任劳任怨在南越外放了十几年才得以迁升到京城内做个微末的小官,许缙因而也才堪堪够上得进太学读书的门槛。这个学生脑子不笨,学习也刻苦,只是南越向来没有什么像样的学塾,故而他的底子远远差了旁人一大截。如今虽已有了些许进步,不过诗文依旧平平,最多不过中人之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神情挣扎的许缙,心中不为所动。本官肯赏你露脸的机会,若是你真有大才,又岂会俱人高捧狠摔?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好了。
当下他便毫不留情地点了许缙的名字。许缙浑身颤了颤,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深低着头望着手中已被揉捏得褶皱良多的纸墨,嘴唇翕动,声如蚊蝇。
有那不知情的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他那处望去,只等着听听这所谓才子究竟作得什么锦绣诗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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