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钦点了点头,短暂地认同了他的揣测: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贺叡自己也表现出了这样的意图。以前Adelaide还在,他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就要付出不少货真价实的心血;如今捷径就在跟前,他自然与部分董事一拍即合,表现得顺从而主动。
在他上位之后,我作为他的孪生兄弟,也获得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监察官身份。继承人是提线木偶,监察官懒得管事,或许这就是有些人最乐意看见的场面值得惋惜,他们实在小看了贺叡,小看了他天生的本领。
闻折柳不得不认同。确实,从某些方面来说,贺叡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可他那种狂热的执念,英俊如神明的面容,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机与魔力,血色眼瞳中放射出来的蛊惑人心的光他就像伊甸园里的蛇,每一滴从蛇信上流淌下来的毒液,都拥有倒戈一个城池的力量。
平心而论,贺叡的人格魅力十分可怕。他拉拢下属的手段,收缴人心的方法,还有他那种天生就让人热血沸腾的鼓动能力,都是他坐稳位置的坚实后盾。他的麾下很快聚集起一批各式各样的人才,他管他们叫
穆斯贝尔海姆。闻折柳说。
对。贺钦说,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基本脱离了董事会的管控,并在激进派的科研人员之间享有很大声望,因为他敢于放手去做,让他们尝试之前贺怀洲禁止涉及,可实际上无伤大雅的小项目。
他后腰的淋漓血迹基本擦净,闻折柳松了口气,因为伤处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在肌肤上蜿蜒虬结出几道扭曲的肿胀红印。
他想下床倒掉盆里的血水,贺钦就手抽过一件睡袍披在身上,把闻折柳按住了。
不用忙活了,上衣和裤子脱掉,我给你上药。他从闻折柳手中接过盆,将毛巾搭在盆边,快,听话。
闻折柳有点窘迫,但还是依言脱掉身上的学生衬衫和外裤。黑夜的金色灯光下,少年的体格修长匀称,肌肤如玉一样温润,就连上面斑斑点点的淤痕,都像是名贵玉石晕出的沁色。
卫生间传出倒水的声音,清洗毛巾的声音,还有空盆被放在架子上的碰撞声。半晌后,贺钦重新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一眼看见坐在床上,正曲着腿脱袜子的闻折柳,目光便犹如陷进了一湖粘稠的胶水,黏着黏着,就移不开了。
他放下水盆,闻折柳的腰侧和他一样有伤,弯腰弯得很吃力。贺钦走到床边,用粗糙的手指捞起闻折柳白皙的脚腕,不紧不慢地帮他卷掉了浅色的袜子。
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垂下的目光,闻折柳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在看哪里,但总觉得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正游走在自己的脚踝、小腿、膝盖甚至是更上一些的地方,烧得他浑身都要发起热来了。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腿,讷讷道:哥。
贺钦的动作一停,他慢慢放下少年的脚腕,拇指从踝骨上打着圈划过,有种缓缓揉按的暧昧。
小傻子,他低声说,让你脱,你还真脱光了?
?闻折柳满头问号,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的,不是你让我脱掉上衣和裤子吗?我脱了啊,本来我下面也没穿什么。
贺钦深深吸气,而后重重吐息。他抬手,啪的一声轻拍在闻折柳光裸的小腿上,语气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往里!早晚有一天,我得把你这个
闻折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急忙慌里慌张地往床那头钻,接着又被贺钦一把提溜回来,按着窝在自己身前。
身后就是结实宽厚的胸膛,两侧又拦着他微屈的长腿,闻折柳缩在中央,被他抱了个满怀,着实无路可退。
贺钦拈过清凉的药膏,轻柔撩开他耳侧的头发,点在闻折柳的后脖颈上,那里还残留着三枚发青的指印,是贺叡的手笔。
嗜血的欲望暂时压过了另一种,他忍耐半晌,再次开口说道:叔公玩不过他,渐渐的,他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野心和狂妄也到达了巅峰。就是这个时候,他提出了圣体计划。
药膏凉丝丝的,贺钦的动作也温柔无比,闻折柳安心而惬意地靠在他怀里,说:喔,就是那个思维永生,肉体暂存的设想。
然后,你的父母找到了我。贺钦说,他的声音吹过闻折柳红通通的耳廓,放得很低、很轻,他们希望我行使监察的职责,制止贺叡的行为。
闻折柳一下不说话了。
良久,他问:他们你觉得,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贺钦回答,真诚、善良、智慧,知世故而不世故。你和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折柳贪婪地听着关于爸妈的只言片语,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不是说他们当时的谈判技巧有多么高超,开出的条件有多么优厚,恰恰相反,他们说服他人的本领可真是一塌糊涂。他涂完一边,将闻折柳的发丝别在耳后,以免沾到药膏,我愿意答应他们,纯粹是因为,我能从他们身上感到平等的尊重。
我当时才多大?我不说话,也不管事,NStar里头看不起我,觉得我是怪胎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不敢当着我的面撒野而已。但他们居然能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应当地与我这个小辈平等对话,完全相信我这个名不副实的监察官有能力做到这一切这是让我非常惊讶的。
与贺叡僵持许久,闻折柳身上的青紫不少,贺钦先以掌心按压,揉开瘀血,再为他上药:当然,他们也提到了你,还邀请我去你家里做客。
闻折柳说:你没来。
我没来。贺钦说,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我虽然不指望贺叡能听我的话,但还是去连夜了解了两方的意见,请专业人士为我详解圣体计划的弊端和益处。其实说来也好笑,打心里讲,假如圣体计划能够成功,我也觉得它是利大于弊的产物。节骨眼儿上,能阻挡它的理由仅有一个有关于人的讨论。
我们都是人,有什么资格凌驾于千万民众的命运之上?难道天才和疯子的智慧就比普通人的智慧更加高贵,皇帝统治一个国家的心动和喜悦,就比旅人看见一朵花开的心动和喜悦更加伟大吗?世界由数不尽的,平凡的福祸悲喜所演绎,谁能自认这平凡无足轻重?
你要做引领时代的人,你凭什么?贺钦的语气冷漠而冰冷,你凭何高于芸芸众生,凭何傲慢,凭何觉得自己有权力牺牲一小部分人的人生,去换取大部分人都感到茫然无措的未来?简直可笑,要知道你自己甚至连瓶盖都不会开。
闻折柳张了张嘴,一下抓错了重点:等等那家伙不会开瓶盖?
不会,贺钦讥讽道,他的手指一拿开瓶器,就变得比面条还缠连笨拙,在那种需要当众开瓶的仪式上,没少被人嘲笑。
顿了顿,贺钦说:我没能说服他,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但是接下来,他做的事才算是真正激怒到我。
什么事?
他知道是谁来找我当这个说客的,贺钦炽热的掌心按在闻折柳的腰窝上,我无欲无求,他对付不了我,就去迁怒叔公部门下的科研人员其中也包括伯父和伯母。
瘀血被一下一下地揉开,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闻折柳的大脑,让他望着前方昏暗一片的房间,无法眨眼。
这是我和他斗争的开端,他是锐意进取的继承人,我身后站着新星之城的总设计师双方你来我往,很是斗了一阵。贺钦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后来,Adelaide的病奇迹般地有了好转,他开始漫长,不过总算有点盼头的复健,NStar内部也开始出现第三方的声音。于是贺叡以退为进,把研发进度保密的圣体计划隐藏起来,但最终还是被被人破解了。
被人破解了,闻折柳静静地说,是被我爸我妈破解了吗?
贺钦的声音像是被骤然吞没在外太空了,过了好一会,才说了一个字:是。
然后呢?闻折柳主动发问,贺叡说,他让你在贺怀洲先生,还有包括我爸妈在内的科研人员中做出选择。你
尾句戛然而止,万籁俱寂的夜,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选择了贺怀洲先生,你的亲人,是这样的吗?
哎。闻折柳轻轻叫道,唉,我的伤好疼。
贺钦牢牢抱住了他,赤裸相贴的肌肤,如火燃烧的怀抱,几乎令闻折柳和自己熔为一体。他再三斟酌,语气急促地开口:柠柠,我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说其他多余的话,如果能把心剖开给你看,我会这么做的!但我只有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你。
破解地点的当天,圣体计划的研发进度已经到了92%,马上就要彻底完成。在完成那一刻,他们就会立即投放到实验体身上进行兼容测试,然后把圣体计划永久备份,通过新星之城与现实世界的连接游戏舱,进行病毒式的传播。而这些信息,都是以你父母为首的十来位科研人员在前往秘密基地的途中告诉我的。
他们意识这一点之后,立即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利用自身的高级权限,伪装潜进贺叡的基地,因为有本事销毁圣体计划的人,只有他们了。
闻折柳默默听着,没有插嘴。
时光漫长而不可妄想,明明父母的面容早已在他心中逐渐模糊,但听见贺钦的叙述仿佛血脉中传出的无形而亲切的呼唤,他立即便能想象到,他的爸爸妈妈是抱着如何慷慨的赴死之心去做这件事的。
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唯有闪烁的科学之路与真理交相辉映唯有爱恒久温柔。
贺钦接着说:可是,贺叡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并且早就有所准备。我当时已在半路,他却忽然联络我,说贺怀洲在今天早上喝了带有真人识别系统的纳米炸弹,现在开始倒计时,只有感应到我本人的靠近,炸弹才会自动在血管里分解成无害物质。
他问我,是要现在就回去救老头子,还是继续往他那走?
假如我往回走,贺怀洲会得救,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杀一个潜入的科研人员;假如我执意要救他们,他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但贺怀洲就得被炸成一团血沫。
他问我,我到底要怎么选?
第135章 海和中学神隐事件(二
他的气息沉沉的拂在闻折柳身后,药膏的味道粘腻地萦绕上来,刺鼻的薄荷苦香绵密潮湿,甚至可以在肌肤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当时情况紧急,叔公知道自己身边被安插了内鬼,也急忙往我这边赶,时间本来是可以赶得上的
本来。闻折柳嘴唇蠕动,木讷地重复。
十二位潜入的科研人员,身上都带了雷暴装置。贺钦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收到的最后一句话
闻折柳好困惑,他蜷缩在贺钦怀里,努力开动脑筋,思索这是什么意思,又代表了什么结果。
我们收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圣体计划最后的难关已被攻破,进度达到96.8%。对不起,但我们别无选择。
闻折柳缓缓睁大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蓬烂漫盛放的火花。
贺钦用厚实柔软的被子和自己的怀抱将闻折柳紧紧簇拥,就像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撑起一个小小的世界,火势很大,基地的主体建筑基本上都被毁了只有贺叡和他小部分亲信及时躲入避难所,逃过这一劫。
我把他抓出来,我几乎杀了他,我贺钦环抱住闻折柳的手臂也在微不可见地发抖,我打断了他的脊椎,他的四肢。他满身是血,却只是看着我笑。于是我改变主意,决定不能就这样让他死了,他的身体锁在地下一百层的禁闭室,他的思维也要被流放到新星之城的里世界他将是圣体计划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体验者。
我后悔了我很后悔。他抱紧闻折柳,我后悔我当时没能查出内鬼是谁,没能早一点制止他的计划,没能没能在那个时候就见到你。
闻折柳仍是愣愣的,他奇怪地盯着前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要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他们就这么走了。
对不起。贺钦哑声说,对不起。
药膏的气味寒凉刺人,闻折柳合上眼睛: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瞒了你很久。贺钦说,我怕你伤心,也怕你怪我,怕你真的以为,我对你的爱是出于愧疚和补偿。每一天,我都在到底要不要告诉你真相的选择中挣扎。
你说过的,闻折柳喃喃道,你说人的感情何其复杂,从来没有谁对谁错这一说但是刚开始,你肯定对我有歉疚之心吧?
贺钦说:有,这个我没法否认。
闻折柳的脑子很乱。
他蜷缩在温暖的厚被子里,嘴唇却在微微发抖,他看着眼前的黑暗,听见贺钦说:可是后来,我的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你好明亮,就像真正的太阳,能源源不断地对周围的人散发出善意和热量。只要看着你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我曾经的愚蠢似乎也是可以被谅解的。我要抓住你,抓住一束光。
闻折柳静默片刻,他迟缓地动了动,在贺钦怀里翻了个身,也不顾身上的药膏擦脏了他的睡袍。贺钦僵直身体,任他施为。
闻折柳伸出双臂,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贺钦的身体一震,呼吸都被这个类似于和解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凝视着闻折柳毛绒绒的发顶,不敢相信宽恕和救赎降临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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