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这种念头他从很久以前便有。
他时常在想像他这样的人,究竟配做得了什么?
他本是残躯一具,理智与行为尚不能自控,本不该继承大统的,亦没有资格掌权。
他也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怎么让人舒服,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惧他,怕他。
他也怕自己。
怕他这一身反噬,终会害了旁人。
他没有太大的本事,唯独一身修为自诩出类拔萃,却也仍是没能护住喜欢的人。
所以他究竟配什么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日光逐渐西沉,又从夜幕转至天明。
闵韶分不清楚他究竟在反噬中度过了多少个时辰。
思绪纷乱混沌之间,又不禁想起了那日的烟火会。
那天结束以后,萧成简似是跟温玹说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萧成简到底说了多少,也不知温玹究竟听信到哪种程度,只是见那日温玹的反应,便知道他大概已经心里有了数
那时他本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妨破罐破摔也好。总归他与温玹走得近了,自然藏不住多久。
可这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让他又犹豫了。
若今后温玹都为此而对他避之不见,岂不是正遂了那个人的意,让他有了下手之机?
他又能有何办法把人护住
闵韶再度缓和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彼时他体内的灼痛感仍在,但已然可以克制,屋内的一切陈置摆设,大都在他神志不大清明的情况下毁尽了,墙壁上隐约还有被灵流灼烧过的痕迹。
他揉了揉眉心,从殿里出去。
宫人在他进来之前便已经全都屏退了,殿外没有人候着,这三天之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进来。
他面色疲惫至极,显得有些阴冷沉郁,身上的衣服皱了也来不及换去,唤了宫人来。
那宫人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抬眼了。闵韶几日未进水,嗓音有些发哑,只沉声问:东靖那位殿下如何了?
宫人磕磕绊绊的回答:据据说已经无事了,但还未醒过来。
闵韶本就极差的脸色又积起一丝燥郁,忍着昏沉的倦意,没多停留,径直赶去了温玹所在的广寒殿。
到了殿里时,里头正有七八位医师在里面守着,前前后后替床上的人忙活人是国君拼着性命给抱回来的,他们自然半点不敢懈怠。
闵韶一进来,便问道:他怎样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赶忙躬身,诚惶诚恐地答:启禀君上,性命已经无碍了,但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闵韶蹙了蹙眉。
臣等这几日已经竭尽所能,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过了,但东靖殿下失血过多,最深的那处伤口也离近心脉,能保住性命,便是全靠了君上救人及时,还有就是殿下自己修为深厚,否则,当真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不过好在,人现在已无大事了。
顿了顿,医师又道:但还有一事,臣等实在无能为力东靖殿下昏迷得太沉了,臣等用了各种办法,但汤药始终喂不进去,本想准备药浴外用,但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不宜浸泡,所以眼下,只能用愈疗之术暂以缓和,盼着东靖殿下自己早些醒来了。
闵韶闻言沉默了良久,半晌道:知道了。
医师正待起身,又听闵韶忽然道:去将汤药准备好,其他的不必管。
医师不敢多问,只低声答:是。
都下去吧。
医师闻言,不禁抬眼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君上不必让臣等给您看看吗?
那张脸此时沉得可怕,薄唇略白,眼底积了不少血丝,状态并不比床上的人好多少。况且,那天君上抱着人回来时的情景也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模样别提有多令人心惊肉跳,依旁人所见,君上和这位东靖殿下,那日断是去探了什么险境,才会纷纷落得如此凶险。
孤无事,下去。
是。
屋内一众人都躬着身退下了,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两人。
闵韶在床边坐下了,看着仍在昏睡中的温玹。那张静谧的脸庞有些苍白,唇瓣也因失血过多而失去了原本的润色,鼻翼平缓的翕动着,纤密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暗影,安安静静躺在暖和的锦被里,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颈肩,隐约可见上面层层缠缚的绷带。
闵韶替他将被子往上盖了盖,眸色深暗低沉,声音很轻:谨央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玉润的脸颊,闭了闭眼,低倦沙哑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屋内烛火明亮,壁上的石刻散发着氤氲水波,闵韶没再说话,就静默的坐在这里陪他。
没过片刻,殿门忽然响了起来。
这次闵琰敲得很轻,问道:哥,我能进来吗?
殿内静了半晌,还是准许了他。
闵琰走进来,不难察觉到闵韶身上阴沉的气息,小心地看了看他哥的侧脸,轻声问:哥,你没事吧?
其实不必多说,他也能看出闵韶此刻的状况差极了,饶是闵琰与他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阴郁疲惫的模样。
闵韶只是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没答话。
闵琰这几日一直忧心他的身体,一听说他离开了广阳殿便立即赶了过来,又不知该怎么劝,转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温玹,轻声安慰道:医师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再过几日就会醒,哥,你就别担心了。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闵琰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只是在一旁坐下了,叹了口气,又道:哥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你的错,你担心他身上有伤,好心让他留在外面,他却偏要自己跑进去。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他自己,东靖那边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你又何必这么往心里去呢。何况你自己都这样了,哪还有精力在意他,还是早些回去
闵琰。闵韶嗓音中掩不住的倦意,却又十分阴沉的打断了他。
闵琰赶忙顿住,还以为他要训斥自己,却见闵韶抬起眸,眼底血丝隐隐可见,寒声道:东靖想要如何,根本不重要。你真的以为,他们会为了一个温玹而得罪虞阳?
闵琰似懂非懂,愣愣地看他,又看了眼床上的温玹,不解道:那,那你
不等他说出个所以然,闵韶已经重新将视线收了回去,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有事。闵琰赶忙说着,将怀里那枚流鱼拿了出来,递过去,这个是你那天出来时飞来的,这几日我一直帮你收着的。
闵韶眉间微皱了皱。
那么快便飞了回来,怕是
他将流鱼接过来,打开。
果然里面的信纸原封不动,还是他那天写的那张。他师尊根本就没有见到这枚流鱼。
这个结果不算出乎意料,他也没有觉得多么失望,只是默然将流鱼敛了起来。
就在这时,殿门响了几声,有宫人走了进来,端着只精巧的青花斗笠碗,里面装着热腾腾的汤药,放在床头一旁,低低一俯礼,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闵韶目光瞥过那只碗,再次对闵琰道:你出去吧。
但闵琰仍担心他的状况,不肯走,絮絮叨叨的与他说道:哥,你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我见你那日也伤得不轻,又不肯让医师给看病。听下人说,你这几日好像一直没离开广阳殿,宫里分明那么多医师,自己忍着怎么成呢?不过,你若实在不想看,就早些回去休息也行,这里有下人看着就好了,反正六殿下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在这看着也是白费力气
闵韶眉间皱起,有些烦躁的闭眸叹了口气,似是实在精疲力倦极了,不想与他多说话,自顾自拿起了一旁的药碗。
或者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叫下人闵琰还欲再劝,却诧异地见到闵韶已经将药碗搁到唇边喝了,嘴里的话慌忙一转,提醒道:诶!哥,那是六殿下的药吧?!你
闵琰还想叫他别喝错了药,不等他说完,闵韶却是已经置若罔闻的含住了那口汤药,俯下身去,在他震惊失色的目光下,缓缓贴在了温玹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闵琰:你们住口啊!!我还只是个孩子!!
嘻嘻嘻嘻,不着急,让他们多暧昧一会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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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傻了
闵韶捏着温玹的下巴,将他的下颚微微抬起来,薄唇将那张口封得死死的,半点药汁未漏,片刻之后,便见榻上昏迷的人喉结微动,将那口苦药咽了下去。
闵琰半张着口,脑中嗡然一下,如石塑般僵在了原地。
哥?
这碗药在端上来前便已经晾得正正好好,闵韶怕药凉了,不想分出精力管他,不慌不忙地如法炮制,接连又喂下去第二口,第三口
片刻之后,闵琰被噎住的嘴巴终于动了动,仍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画面,瞪大眼睛,干巴道:哥、哥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闵韶没有回过头去看他,拇指擦过温玹的唇角,拭去一点药汁,声音淡漠,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喂药。
闵琰当然看出他是在喂药!
但、但但但!
闵琰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忽地坍塌破碎了,轰然一声,震得他脑子如钟似的回荡。
他哥在他心里就犹如一座山,如果说上次在万相楼撞见他哥和舞姬的事,只是毁了这座山的一角,那这次便是彻彻底底的山体滑坡,石崩树倒!
但要说这座山究竟是什么呢?
贞洁
对!就是他哥的贞洁!
他哥在人前高冷禁欲了这么多年,面对多少佳人玉女温香软玉,都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把她们拒之千里!他现在怎么能、怎么能!!
等等,不对闵琰忽地反应过来,床上的这个人,是个男的啊!!
闵琰脑中纷乱如麻,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揪住这个关键,灵光一闪,顿时就想通了!
对啊!温玹是个男人啊!两个男人嘛,就嘴对嘴喂个药而已,有有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温玹还是他哥的师弟,他俩从前情同手足那么多年,相处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他这个亲弟弟少,嘴巴贴一下又怎么了?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换做是他,他哥肯定也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做的!
闵琰思来想去,竟真的自己把自己给骗住了,看向他哥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愕惶恐,又变成了感动敬佩。
闵韶此时碗里的药已经下去一半了,终于直起身,朝闵琰看了一眼。
神色有几分驱赶的意思,还不走?
闵琰如梦初醒,赶紧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反手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闵韶低叹了声,揉了揉泛疼的额角,继续给温玹喂药。
温玹又昏睡了几日,就在这短短几日之中,外界又传来了几道麻烦的消息。
首先与虞阳最相关的,便是东靖那边已经听说了温玹接连两次重伤的事。据说东靖国君急得不得了,多次向虞阳递来消息,愿以重金相赠,希望虞阳一定将人医治好,并及时将温玹的近况转告给东靖,一旦人转醒了能够走动,东靖便会立即将他接回去休养。
与此同时还有一事,便是闵韶近来接到了一则密报。据不大切实的小道消息所言,东靖与尧国这段时间似乎不怎么融洽,所争之事与国土相关,暗地里摩擦不小。
另外,浮荒之巅那边近来也不大安稳,只在这么几日内,便在修真界引起了一阵可大可小的波动,当中牵扯了几个宗门,但事情发生以后,被压制得很快,具体的已经探不清太多。只是让闵韶依稀觉得,其中的内情不会太简单。
还有最重要的一事,便是关于武魂灵智。
那日在灵山洞内所发生的事,着实令闵韶感到匪夷,当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究。
按照上一世来说,想要收服武魂灵智绝不是那么轻易的,但当日那只灵智却根本就是凭白飞到自己手中的。
直到之后闵韶用了几个时辰,将武魂灵智炼化到剑中,这才惊异的发现
这只灵智竟也留有上一世的记忆。
所以说重生的人不止是他和背后那个神秘人,竟还加上了一个武魂灵智。
既然如此,他们重生的契机又是什么?除了他们以外,还会不会有别人?
这些天以来,闵韶没有时间去深想这些问题,他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得了空便会到温玹那里去看一眼,一日两顿的汤药也始终没落下。
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日,直到这日晌午,广寒殿内终于传来温玹转醒的消息。
彼时闵韶刚从前殿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了过去,进了殿门,便见一众宫人正在里面守着,付偲在床边亲力亲为的侍候。
见着闵韶来了,付偲赶忙向他躬了躬身,君上。
彼时温玹刚醒过来不久,伤口恢复了一些,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发丝如墨般披散着,纯白锦缎的中衣衬得骨骼清匀,正垂着头坐在床上,看着身上的锦被。
闵韶见他真的醒了,这么多日的心惊胆战才终于勉强松下来一些,心口跳得有些快,又有些疼。
走近了床边,低声道:温玹?
温玹没说话,对他的唤声似乎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才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来,眸子稍稍眨动,眼神懵懂又茫然。
闵韶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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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廊下风(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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