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刀光乍起。
雪亮的光, 白得骇人, 却又在顷刻之间被滚烫的血盖住了。
血泼在了帘子上, 一瞬间洇了进去,浸饱之后,又顺着帘子淅淅沥沥往下滴。
那本是那般轻薄如雾的纱帘,有着被雨洗过的苍穹的颜色,此刻却淋漓着温热的血,风再也吹不动了。
“月月红倒是从未叫我失望过。”谢遗像是不大适应这般热烈的颜色,微微阖了一下眼睛,袖下探出的扇子掩了住面孔,轻轻呵出一句话来。
外头那人叫他:“谢遗。”
谢遗合上了手上那柄小扇,许是怕手上染血,他用那扇骨小心翼翼挑开了帘子,走了出来,身上所着的女衣随着行动逶迤曼开,曳进了满地的血里。
沈归穹端详着他。
无论男装女装,谢遗一贯穿的都是淡色的衣裳,便是红色,也要选浅红、水红这等。
他的容貌确乎适合淡色的衣裳。
今日穿的颜色也是清淡的,有个好听的名目。
春日青。
只是衣角浸了血,显出几分华美而尖锐的靡丽来。
谢遗手指轻轻捏住了衣料,垂首看了一眼染血的衣角,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低声道:“我虽不厌恶杀人,却也不喜杀人。”
他说完,有片刻的怔忪,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感慨:“原来我竟已经不厌恶杀人了。”
沈归穹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问,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谢遗转头看向他,道:“今日谢忌必定会来。”
沈归穹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谢遗又道:“你来杀我。”
“刀还是剑?”
谢遗道:“刀。”
不过片刻,便见远处遥遥来了一群人,连成紫影一片。
谢遗踩着一地的血,朝那边跑了过去。他未动用武功,便全然是一个寻常人的模样,甚至为了更肖似女子一些,行动之间颇为娇弱无力。
沈归穹提着刀,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血已经有些凝结了,在他的刀尖浓稠成厚重的一滴,摇摇欲坠。
花魁跌倒在地,春日青的裙摆铺展开,如一朵繁盛的花,边缘是如血的红。他雪白的颈项长而细,喉结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小心地藏了起来,脖子只消微微向后仰去,便能给人一种濒临折断的错觉。
沈归穹慢吞吞地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在刀锋将要触及谢遗肌肤的那一瞬,他心下忽然生出些险恶的用意,甚至有了将谢遗的头就这样砍下来的念头。
他掌心内劲将吐未吐,就看见眼前人雪白的面孔上一片畏怯恐慌之色,唇瓣被咬紧了,开始泛白,眼睛是黑的,点漆一般,却泛着粼粼的水光。
他竟然不知道谢遗的演技这样好。
沈归穹片刻失神的功夫,就有人从身后一掌拍了过来。沈归穹收刀回挡,那掌掌风倾吐,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倒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然而在他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沈归穹惦记着不能坏了谢遗的事,便收敛了武功,和对方过了几招,佯装不敌,提起轻功跑了。
那人见沈归穹跑了,疾步行至谢遗的面前,半跪了下去,声音关切:“姑娘?”
谢遗的容貌自然是极美的,远胜过他身后跟随的一众紫衣婢女。而美人,向来是值得怜惜的。
他脸上恓惶之色渐渐褪却了,微微偏过了头去,声音低柔:“多谢少侠相救。”
“姑娘何故在此?”他问,“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谢遗转首望向隐没在山岚深处的云上之巅,山脚之处尚不难行,只是越往上愈发窄险,不是寻常人能够登顶。
他的脸上浮现了些忧虑之色,道:“我亦不知道那是谁……我来此地,是想上云山的。”
“嗯?”
“我要上云山之巅,去找一个人。”
……
山之巅,鸟迹亦灭绝,却有上千人汇聚于此,严阵以待。
天涯海阁的少主来的尤为得晚,他一贯好仪仗、喜豪奢,哪一次出行不是美婢华服、场面铺陈?此次也不例外。
无忧师太等得有些久了,她一向脾气急躁,此时心里不免生出些烦躁不快,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终是忍不住开口:“时候不早,梅少主还未至么?”
坐在青石之上的和尚闻言,垂眸朝半山腰云霭处看了一眼,他的内力高深,目之所及几个身影清晰可见,那是几个窈窕的紫衣少女,簇拥着一个深紫色华裳的青年男子,行走在陡峭山崖之间亦如履平地。
和尚收回了目光,垂首拨弄着佛珠,轻声道:“已经来了。”
站在无忧师太身边的便是她的爱徒静若,见日头渐升,而师父脸色不愉,便取了腰间的水囊递过去,四语带劝慰:“师父。”
无忧师太转头看向她,伸手将水囊接了过来,却不着急喝下,而是道:“为师记得,你与那梅韶倾相识?”
静若微微低了头,遮掩去了眸底一丝女儿家的羞赧之色,道:“是,当年沧州一行,他曾救弟子。”
无忧师太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转过了头去。
片刻后,天涯海阁少主梅韶倾至。
他一如往日一般,紫衣华服,玉带明珠,身边几位紫衣的女婢随侍。只是眼下,几位紫衣的女婢之间,多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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