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云停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道:“您想听什么?”他的声音很好听,天生便有一种别样的缠绵意味在其中。纵然是不看他容貌,只听着声音,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乔十一笑了笑,瞥了谢遗一眼,有几分促狭的意味在里面,道:“不若弹一曲《凤求凰》吧?”
他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乔十一话里的揶揄,只是轻轻说了声“好”,便拨动了琴弦。
飒飒的风声过竹,只有清远的琴音乘风而去。这样缱绻柔情的曲子,在他的指尖,也化为了中正平和的清澈。
乔十一看着谢遗,微微挑眉,有些得意:“怎么,可还满意?”
“他是?”
“我在坊间找的一个琴师,家境清贫,又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最小的妹妹还生了重病……”乔十一笑的意味深长,“便问他愿不愿意卖身为奴。”
谢遗微微皱眉。
乔十一还在道:“不如送给谢兄?也不怕他跑了,毕竟只是一个瞎子……”
“瞎子?”谢遗看过去,只看见那人低头拨动着琴弦,衣袖下探出的手指修长白皙,他神情平静,丝毫看不出眼盲的痕迹。
谢遗迟疑片刻,问:“天生的?”
“不是。”乔十一脸上还能保持微笑,“是被人刺瞎的。”
谢遗怔住。
乔十一道:“也是无妄之灾,兰家公子取乐,要他弹一只曲子,他不愿意。那人性情骄横,见他不愿抚琴,便要砍了他的双手,不过教坊的姑娘拦住了,所以,砍掉双手变为了刺瞎双眼。”
谢遗唇瓣紧抿,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刚易折。”
“听闻,是他生的太过肖似一人,才叫兰家公子那样不快的。”乔十一唇角弧度加深,似有些嘲讽,“那人也不过是欺软怕硬……枉为世家子。”
时人多重风雅,身为世家子弟更是看重仪态。哪怕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也要佯作出一副狂态,还可以得时人一个“风流狷狂”的评价。似那人那般的行径,未免为人不齿。
琴音渐渐零落,一曲将尽。
“谢兄,”乔十一道,“谢兄若是满意,我就将他送给谢兄了。”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在场的众人听个明白。
云停自然也听见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儿,长长的睫羽柔顺地低伏着,阳光被竹叶切割的稀碎,在他身上投下浓淡不一的光斑,精致到略显阴柔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白玉一般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弹完了最后几个音。
谢遗不语,垂眸拿起了桌上酒杯。
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哥,睁着一双迷蒙的眼,觑着谢遗,笑嘻嘻道:“谢兄,这人生的虽和景明公子颇有些相似,但若是真的比较起来,便如蒲苇之于玉树,终究是下等货色。”
场中气氛顿时一冷。
谢遗低头饮酒的动作不禁一顿。
那人还不自知,继续道:“如今景明公子身在昭狱,王家又不复往日,谢兄也不是毫无机会了,还要这假的做什么哈哈哈哈……”
谢遗放下了酒杯,一双眸子丝毫不见酒气浸染的痕迹,干净明澈,只听他轻声问:“你说什么?”
声音虽轻,却清晰入耳。像是一桶冰凉的水,当头淋下。
那人醉意顿时去了大半。
他目光凛然如冰雪,一时之间那人倒是被震慑住,不敢再嘴上花花,局促地跪坐在那儿,讪讪地说不出话。
谢遗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字字冷冽。
一边坐着的紫衣青年忍不住出声:“谢兄,他酒吃多了,你莫要和他计较。”说着,指挥人把他抬下去,“来人啊——齐四公子喝醉了,扶他下去休息。”
守在一边的下仆便走上前来,就要架着齐四公子离开。
谢遗并没有拦着,只是静静看着那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清。他垂下了眼帘,轻轻呵出一句:“不堪与游。”
众人面面相觑,品出味道来——谢七公子大度,不计较你冒犯,只是说你“不堪与游”,日后我们要是再和你一起玩儿,不是证明我们品味差吗?
系统在谢遗的脑海中出声:“宿主大大怎么不怼他呀?这时候打脸才好看嘛。”
谢遗不解:“怼他?打脸?”
“对呀。”白白理所当然地道,“就是反唇相讥,嘲讽他一顿。”
谢遗沉默片刻:“不必了。”
他既不习惯嘲讽他人,也不需要争一时的口舌的上风。若是身份高贵,只需要表现出些许的不满,自然有一群善于揣摩他心意的拥趸替他处理,自己亲自出手,未免有失身份。
白白沉默了一瞬,又弱弱地道:“也是哦,我们是走白莲花路线,怼人太OOC了。”
坐在一边的乔十一打起了圆场,道:“何必为了这件小事败坏兴致?来,谢兄,这一杯敬你。”
他对着谢遗举杯。
谢遗也端起了酒爵,与他一敬,垂首啜饮了些。
这一事就算揭过了。
乔十一又叫人为云停设座。
云停像是对刚才的事一点儿察觉都无一般,只是安静地抱着琴,慢慢地走过去坐下。
谢遗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人眉眼过于的柔和了,却也不是像那人说的比之景明公子便如“蒲苇之于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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