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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困难症——一碗月光(3)

    走了啊。陶令提起包和药,在闻清映肩上戳了一下,指指店门口,又冲他挥了挥手。
    才刚转过身,手腕被一把抓住了。
    第5章 月季
    陶令一怔,回头。
    闻清映放开手,指了指自己侧颈上的痕迹,低头拿手机打字。
    陶令反应过来,也掏出了手机。
    两个人同时把手支到对方面前
    先生,我还没给你药钱。
    没关系,就几张创可贴。
    陶令淡淡笑了笑,耸耸肩。
    闻清映像是怕他会立马转身离开,再次抬臂握住他手腕,单手飞快地打字:要是不要药钱,我可以送你花吗?
    想了想,陶令点头。
    闻清映双眼一亮,终于松开手。他大步走到门口,在挡着玻璃门的那排架子上抱了一盆蝴蝶兰,回身就要朝着陶令怀里塞。
    哎这也太贵重了!创可贴才几块钱啊!陶令皱了眉。
    闻清映看清了陶令的表情是明显的抗拒,抱着花的手顿了一下,末了缓缓收回来,那金黄色的锦簇花串就倚在了他心口上。
    他垂下睫毛,神色忽然有点受伤的意思,唇轻轻抿了抿。
    陶令心里一软,心说弄得像我以大欺小。
    对峙半晌,他又在记事本上打字。闻清映也不催促,抱着一大盆花就那么站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陶令打完字觑他一眼,递过去:兰花太贵了,我养死了多可惜。你非要给我花就给月季吧,就要你刚才栽的那盆。
    他表情还算平静,但是姿态染了点平时在办公室的肃然。闻清映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判断能不能继续坚持。
    最后还是放下手里的蝴蝶兰,抱了刚才那盆白色的小月季。
    陶令接过花来,小声说:就您这送花的架势,不到两个月店就得倒闭。
    闻清映像是知道他在嘟囔什么,把花递过去之后又打了一行字:没有送花给别人,只送给先生你了。
    为什么?陶令眉梢一扬,凭空带出了些挑衅的意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三个字的口型应该很好判断,刚才被拒绝时闻清映还有一丝着急,此时却突然恢复了无懈可击的平和。
    他看着陶令的眼神依然真挚,嘴角缓缓勾勒出轻微的弧度。
    陶令:
    半分钟之后,他单手抱着一盆小月季出了店门。
    秋意渐深,月季却依然开得热烈,那受过伤的花瓣软软地蹭在陶令胸前,好像暂时停歇的蝴蝶。
    兴许是今年秋天的最后一群蝴蝶。
    晚上洗了澡,陶令开着电脑,一边做下半学期平台课的课件,一边写要投给学术会议的论文。
    月季就放在桌上,每次抬头都能看到。
    一个小时之后,目光落在花上就再没挪开。他轻轻摩挲着一片叶子,同时琢磨着怎么安排教学内容。
    非古典的冥思与早期隐逸精神如何适应巫术的法则性巫术世界中的工具类要素语言的完善在巫术到宗教转变过程中的重要性。语言啊,语言,语言
    聋哑人跟语言是什么关系?
    陶令蹙紧了眉,正在发愣,一旁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人猛地一惊,身子不由自主打直了,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粗粗出了一口气,他侧头看来电显示,是以前的一位师兄。师兄现在在S大学任教,同门多年,对他一直挺照顾的。
    电话接起来,那头关切地问:陶令,在忙?
    师兄,没忙,刚想问题想走神了,没听到电话。陶令取了眼镜,揉揉眉心。
    师兄笑了一声:又熬夜了吧你?神经别绷得太紧了。我明天要回梧市,下了班出来吃个饭?
    陶令一时没回答,那头又说:放心,没有多的人,就我一个同事,也不是聒噪的人,你要是忙的话我们就选在校门口。
    这多不好,你们大老远来。陶令说。
    师兄:得了,我还不知道你?让你出来聚个会跟要你的命一样,要定远了你更不来了。就我们三个,明天我先带他去圣女乡逛逛,你下了班给我打个电话。想吃什么?你定。
    西门陶令说,说到一半叹了口气,算了,东门外面那家火锅吧,我好久没吃火锅了。
    行。师兄应,说定了,明天见。什么都不用带。
    陶令:放心,我也没想带。
    师兄爽朗地笑起来:就喜欢你这样的。
    挂了电话,陶令无聊地拿着手机乱扒拉,划来划去,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点开了系统自带的记事本。
    他没有随时清理手机的习惯,因此这两天跟闻清映说话时候的记录都还在。
    随意地看了看,最后视线再次落在月季上,陶令忽然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刚才出神得厉害,分明就是心绪跟着闻清映走了。自己已经是将近而立的人,今天的行为举止不免太年少了些。
    男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喜欢看美人,陶君说过的话果然没错。
    不过喜欢看和喜欢终究是两个意思,陶令是自由的,因为他从来都只是喜欢看。
    料想今天依然是睡不着,眼见着已经十一点半,陶令关了电脑,打开提回来的药,挑挑拣拣,最后冲了包感冒灵,就着冲剂吃了颗扑尔敏。
    不知道扑尔敏混着安定药吃会怎么样?中枢神经的抑制作用加倍吗?
    陶令坐在沙发上,翘了二郎腿点着脚尖,乱七八糟地想事情,静静地等睡意。
    第二天去学校,张老师一推开办公室门就问:陶老师,又泡了这么浓的咖啡?香味都到走廊上了。
    陶令应:张老师早,昨晚上没睡好。
    张老师玩笑:怎么年纪轻轻就失眠?跟我一样四五十岁的时候怎么办?
    张老师正当盛年。陶令笑笑,开始做事情。
    这孩子。张老师抱着保温杯,哼着《青藏高原》的调调,闲闲地在自己位子上坐下。
    工作内容依然是零零碎碎的,陶令做着做着又开始焦躁,只好不停抿咖啡,处理完一份会议报告再端杯子,发现已经空了。
    去你妈的工作。
    为什么张老师做这些就能做得这么闲适?
    陶令转头看了看外头的梧桐树冠,提溜着杯子去茶水间。
    接了热水,他习惯性地穿过中庭顶上的走廊,绕到宗教所那一头。
    对面街角的花店门口,闻清映正在忙。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卫衣,牛仔裤,人高腿长,看上去青春得不得了。
    陶令靠在窗边望,看到他把两个桶里的雏菊拢到了一起,有人结伴经过,回头看了好几回。
    这花还真是招蜂引蝶。陶令轻笑了一下。
    太好看的花还是看看就算了。
    转身离开。
    下午下了班,陶令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出西门,而是穿过整个校园走了相反的方向。忖着还是要礼貌点,他快到火锅店才给师兄打了电话。
    找到位子坐下,等了将近十分钟,陶令正在看菜单,忽然听到一句:陶君?
    说话的人语气十分惊讶,陶令猛地一愣,转过头去。
    第6章 手腕
    右手边是一段装饰用的栏杆,栏杆外面站着陶令的同门师兄寇怀,旁边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那男人气质温和,脸上还带着没能收净的震惊。
    陶令喊:师兄。
    寇怀笑笑,在男人肩上拍了一下:怎么了朝阳?这是我小师弟,陶令。又看向陶令:陶令,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同事,夏朝阳老师,这次跟我一起来开会的。
    夏老师,陶令站起身,先过来坐吧。
    那名为夏朝阳的男人从失态里飞速抽身,转眼已经看不出异样,他笑了笑,跟在寇怀后面绕过栏杆,到了桌前。
    陶令先一步抬臂,跟夏朝阳握了一下手:夏老师,幸会。
    三个人落座。
    作为师兄,寇怀从来是惯于照顾人的,问了问两个人的意见,顺势就包揽了点单的任务。他还记得陶令不能吃辣,要了鸳鸯锅,红汤那边又特意叮嘱了微微辣。
    师兄,你不用惯着我,你们能吃辣就点辣。陶令说。
    寇怀继续点菜,浅笑着摆摆手:我不惯你谁惯你?快三十了身边也没个照顾你的人。
    陶令看了夏朝阳一眼,夏朝阳也只是从容地笑笑。
    互相问了问工作和学校的事情,话没讲几句,服务员已经上了锅。热气蒸腾起来,把生人之间的拘谨气氛融了些。
    在等待锅底彻底煮开的间隙里,陶令问:夏老师,您认得家兄?
    夏朝阳轻轻点点头:陶师弟不用这么客气。先前没听寇老师说过你有哥哥,刚才突然看到你吓了一跳,原来真是陶君的弟弟。
    是。陶令应,我跟我哥长得像,比双胞胎还像。我就是另一个陶君,从小别人都这样说。
    夏朝阳隔着白气细看他两眼:是像,不过还是挺好分的,你比你哥看上去朝气。
    我比他小五岁,显老也不能显这么多吧。陶令应。
    不是这个意思,你哥也不老。夏朝阳有点无奈,但显然不是因为介意这玩笑。
    寇怀笑道:我一直就说,陶令身上就是有股劲儿,不仅是长得年轻,其他地方也跟我们这些快中年的男人不一样。
    陶令笑了一下:师兄是在说我不成熟,还是在说我闭门读书读傻了?我不合时宜呗,岁数都白长了。
    寇怀摇头:你这嘴。
    不成熟有不成熟的好。夏朝阳温吞地接话。
    寇怀突然想起什么来,喊了服务员,说:最重要的忘了点。难得见一回,咱哥仨喝两杯?你俩都是能喝酒的,也没开车,可别给我找借口。
    夏朝阳笑了笑,问:陶师弟能喝吗?
    陶令推了一下眼镜:能。
    三个人互敬了一杯,把没能被热气融掉的客套再吞了部分,剩下一点固有的疏离,轻易感受不到。
    寇怀问夏朝阳:朝阳,你怎么认识陶令他哥的?
    我们是大学同学。夏朝阳握着杯子,在桌边轻轻地转,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个样式简单的戒指。
    陶令想了想:我哥本科毕业照在我这儿,在上面没看到夏老师。
    夏朝阳笑:拍毕业照那天我有点事情,没能去成,一直也都挺遗憾的。
    火锅吃到一半,夏朝阳好似不经意地问:陶师弟,你哥他现在在哪上班呢?还在原来的公司吗?
    寇怀有些惊讶,飞快看了陶令一眼,正想开口,陶令却没什么所谓地笑了,自然地答:我哥早死了,三年前的这个季节。
    咚一声响,夏朝阳手里的酒杯突然落下去,杯底跌上桌边,杯身翻倒,紧接着滚了两圈。酒水在桌上肆意淌开,直流向火锅下面掺了水的铁炉围边。
    滋滋地响。酒气蓬开。
    哎!打湿了没?寇怀抽了最后几张纸。
    夏朝阳轻抚一下身前:没事没事,身上没有。
    陶令冲看过来的服务员说:妹妹帮忙拿包纸。
    潦草地收拾了一下桌面,夏朝阳略显仓促地一笑,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朝着陶令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没拿稳。
    没关系。陶令平静地应,葬礼没办,我哥说不办的,所以这事情应该不常联系的都不知道。
    气氛冷了两分钟,寇怀重新给夏朝阳满上酒,问:你们所的项目申报进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下一年的社科基金什么情况。
    夏朝阳应了,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立项的问题,好像刚才的意外不存在。
    寇怀又问了问陶令这段时间的研究进展,末了叮嘱他:虽然暂时在行政岗上,但还是要不断读书不断写论文,多读多写总是没错的。学术会议也要积极投稿参加,不要觉得这就是个拉圈子的平台没意义,我知道你不喜欢抱团,但里面还是有很多好的机遇,也能开拓学术视野,现在什么领域都是一样,有创新点子太重要了,不能只是坐冷板凳闭门造车。
    杯子一撞,寇怀推心置腹:别嫌我烦,这些对你往后正式上教学岗绝对有好处。
    好。陶令应,师兄放心。
    寇怀摇摇头:你也就是答应的时候爽快了。
    陶令一笑。
    而后直到整顿饭结束,陶君的名字再没人提起。
    出了店门,陶令说:早知道你们还要去开会就不吃火锅了。
    没关系,带了换洗的。夏朝阳应。
    在路口随意又聊了几句,寇怀在陶令肩上拍了拍:回吧。
    陶令:你们怎么走?我送送你们。
    不用。寇怀说,我们订的酒店就在凯德那边,几分钟就到了。
    微风悄然,陶令脸上被酒蒸出的热意散了些,正打算说再见,夏朝阳朝他伸出手:陶师弟回见,认识你很开心。
    陶令只勾了一边嘴角的笑被夜色掩映起来,他颔首,再次跟夏朝阳握了握手。
    彻底道了别,陶令转身直走。
    临近东门时他犹疑了一下,平时回家走西门当然是近,但是这会儿在校外,再要经过西门反而会多绕。
    没等想好,腿好像拥有了自主意识,已经带着他进了学校。
    顺着校园外围的路走,天黑路灯白,时间太晚,想必花店也已经关门了。
    然而最后出了西门,陶令却一眼就看到闻清映立在花店门口的身影,他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张望,因此陶令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踩过斑马线,远远地,陶令看到他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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