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垃圾环境下生存的温楠不会因为年龄错估一个小孩的危险性，所以没有贸然上前。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身影，是个男孩，模样判断不超过十岁。宽大的白色衣物勉强挂在了肩膀上，衬得小男孩的身体十分娇小。
    温楠眉头一动，又看了看自己。
    从刚才就感觉到的异样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无论是布满细茧却白嫩的手掌，还是目测自己视线与地面所及的高度，都无一不在提醒着温楠一个荒谬的事实。
    眼前这个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突然年轻了许多岁。
    就在温楠陷入自己的思绪时，站在一边的小男孩也在打量着温楠，眼中的迷茫也越来越深，同时就在此刻，身后废弃工厂的大门吱嘎打开了。
    两人同时将视线转了过去，只见一群小萝卜头排排挤成一堆，朝着他们两欣喜跑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
    第73章
    虽然用的欢迎词是你们, 但小萝卜头们好像并不知道门外具体有几人，眼见门口只有温楠和杵在温楠两米远外的小孩，其中一个惊讶问：这次怎么只带回来了一个？
    温楠分辨出对方是在问自己, 加上这句话里的语气助词过于微妙, 不由得嘴角一抽。
    怎么听着感觉自己像是个诱.拐犯？
    一众小萝卜头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皱眉凝思皆是满脸困惑的样子。只是见温楠没有回答，小萝卜头们便相互对视一眼，果断抛开了他们的疑惑，又跑过去围拥在黑发小孩的身边, 叽叽喳喳地述说个不停。
    你是哪一个分区的，编号是多少？
    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
    他长得好可爱，皮肤嫩嫩的，比我的洋娃娃还要好看！明显也有关注度不在重点的。
    黑发小孩好像从没体会过被当成热情招待的中心区，有人询问他便反射性看过去，只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太多，干扰了黑发小孩的分辨力。在一连串热情的询问下小孩不自禁后退, 本就面无表情的小脸现在更是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开全身的尖刺。
    不断后挪的脚步好似撞上了什么阻隔物, 小孩立刻停步, 充满警惕地朝后飞快看去，一双手却在他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将他高高举起, 手臂托着他的大腿根, 将他自然地环抱在了怀中。
    好了, 都别闹了, 给你们的新伙伴一点适应空间。温楠道，临时做一个小测验，就大门口到壁炉房的距离，最先到的那一个人我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不过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刚刚回了神，正致力于挣脱温楠怀抱的小孩愣了一下，没想到温楠会将重要的承诺当成一个小小测试上的奖励。
    一众小萝卜头的动作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脸上充斥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纯真：真的？
    温楠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谁先起的第一个头，接下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场大约七成的人都在顷刻间转了身，往着目的地飞快跑去。当然这一招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效，他们站在原地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不为所动地看着温楠，像是在说别想这么轻易就将他们给打发了。
    温楠淡定地道：算是欢迎新同伴，今天晚上我来做饭，想吃什么就赶在饭点前到储备库把食材准备好，过时不候。
    一句话直接撼动了小萝卜头们的坚不可摧的意志力。
    等到其他人都走干净了之后，温楠这才将忘记挣扎的小孩给放了下来。温楠对如今的状况仍旧是一无所知，只是在小孩被围拥的那一瞬间反射性地靠了上去，并且做出了如此以下的反应。包括应该说的话，应该做的动作，还有与之相应的态度和神情，都是在温楠在看到了某一个事物后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的。
    仿佛这副身体在带着他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过这也方便了温楠，至少暂时不会被其他人看出什么端倪。在温楠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之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落地的小孩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瞬间和温楠拉开了半米远的距离，混黑眸子暗沉得可怖，好像任何光亮投射进去都只会得到被吞噬的命运。温楠半蹲下身，和小孩平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气，眸眼若波纹漾漾的河流一般澄澈，里面染着温润笑意：这么记仇么？
    若是他没有记错，在小萝卜头们出现之前，两人的手分明是牵在一起的。小孩之前对这副身体持有些许的依赖，只是突然换了个壳子的温楠不小心打破了这份信任。
    小孩静静凝视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没说话，眼神冷得可以掉冰渣子。
    这样的反应倒让温楠想起了另一个人来，若是有人惹他不爽时也是如此，不光态度会来上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更是吝啬于再开口说一个字。不过吝啬说话可能只是沈驰对温楠的特别关照，如果其他人敢捋沈大将军的老虎胡须，绝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孩的警惕心很重，一时间怕是没办法释怀，也没办法用糊弄其他小萝卜头的方法将人安抚下来。加上外面风大，温楠瞅着对方看起来分外瘦弱的小身板，果断作出了决定。
    这次小孩早有防备，但还是架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几招之后，温楠轻易地擒住了对方，同时也惊讶于小孩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的身手。小孩再度被温楠强行抱起，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完全是气的。温楠看不见小孩的脸，但大抵也能猜到几分，若说刚才小孩对他的态度只是不爽漠视的话，现在大抵已经转换成了充满敌意的仇视。
    温楠仍旧是淡然的。或是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过强，或是小孩本身就没个几斤几两，一只手抱着竟不显得吃力，他便腾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小孩的手掌。
    一直到温楠拉着小孩的手贴到自己的脖颈之前，小孩都处于在一个疯狂挣扎的状态。手背被宽厚且布满薄茧的手掌轻托着，掌下触及柔软，可以感触到皮肤下的颈骨。
    小孩明显愣住了。
    就这样将自己的致命部位交到了小孩的手下，温楠仍未显出一丝一毫的紧张，轻声道：我知道你还不能完全信任我，但你看，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坏事，你可以很轻易地杀死我。
    如果面前是正常的小孩，温楠要说出这么一番劝解的话大概要吓哭别人，但小孩明显地......不同凡响。
    他的瞳孔霎时间锁紧了三分，眸色不断地变化着，好像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度震惊而松开的手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因为某种竭力克制的欲.望而轻微颤抖着。
    温楠抱着小孩往前走，对脖颈上逐渐收缩加大的力道置若罔闻，只是偶尔轻拍一下小孩的背部权作安抚。小孩一时间也抖得更加厉害了，看似毫无力量的小手已然将温楠的脖颈捏出红晕，却始终没有真正地用力。
    这样充满诡异的相处模式一直到两人抵达壁炉房门口才解除。发现小孩仍旧没有放弃对自己脖颈的关注，温楠轻咳一声，小孩这才像猛然惊醒一般收回了手。
    温楠放下他：能杀死我的机会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如果你想留在这，就得好好遵循我制定下来的规则。当然，你要是不想在这呆下去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快送你去相对安全的地方。
    小孩背着手，手指用力地绞在了一起，不吭声。
    温楠就当他同意了，揉了揉脖子，细心地将敞开的衣襟扣上，遮挡住脖颈上的印子。温楠的举动明显是在为他掩饰，小孩身体微震，垂下头，双拳紧紧握在一起。
    温楠知道小孩心里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不强求对方能在当下释怀，拍了拍小孩的肩膀，鼓励他进去。
    一众小萝卜头已经在屋子里集合完毕，温楠留意了一下人数，比刚才多出了近乎一倍的人，稍大一点的大概十五六岁，稍小一点的不过六七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幼儿训导集中营？
    心里暗自思索着，但无论是这些孩子，还是这所屋子的布置设施，都带给温楠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好像他在这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第一个到达的人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温楠的面前，得意洋洋地讨要奖励，温楠失笑，将心中的困扰暂时放了下来。小孩在温楠旁边站着，看着温楠对对方露出来嘉奖的笑容，莫名觉得刺目。
    和冠军商量好了奖励，温楠对眼神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孩道：你跟我过来......他回想起在看到小孩的第一眼时脑海中闪过的一个数字，应该就是对方的称呼，1752号。
    1752？
    这个数字好像有着极重的意义，还没来得及走的冠军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惊讶至极的反应放在小孩子稚嫩的脸上倒是稍显滑稽，但是也不显得夸张和做作，温楠突然发现，这里的小孩似乎都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心智。
    惊讶的不止是冠军，还有周围的所有人。连温楠进门也没有丝毫反应的人也放下了手头的事，惊疑不定地打量起温楠身边的小孩。
    这样紧密的关注力度显然不是孤僻寡言的小孩能承受的。温楠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其他人看向小孩的视线，一边伸手，拍了拍不自禁发散敌意的小孩，对着小孩轻轻摇头。
    小孩咬住下唇，有些缓慢地举起手，拽住了温楠的衣摆，做出了一个连温楠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主动躲在了他的身后。
    和小孩相处时间不长，温楠已经了解到对方本质里拽得千八百万的傲性。张口本想调侃，却发现小孩上半身蜷缩，整个身子又开始不寻常地颤抖了起来。
    这次的情况明显不同于刚才，温楠竟在小孩的眼中发现了一抹仿佛刻进骨子里的深切恐惧。
    第74章
    无论是对什么事物产生恐惧的心理, 那也必定是有起因, 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恐惧于他人注视的目光, 温楠想象不出小孩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对着其他小孩挥了挥手, 还是挡不住一些人眼中的惊异，温楠无可奈何, 只得尽快将小孩带去人少的地方, 也就是这时，拐角楼梯的位置传来了一个毫无所谓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内犹显突兀。
    难怪这次你只带了一个回来。
    格子衫小孩胳膊顶在栏杆上, 手掌托着下颚，懒洋洋地站在楼梯半道上的位置, 视线自然地落在温楠旁边的小孩身上。望着对方的脸, 温楠几乎要脱口喊出格子衫的名字。
    不过还是忍住了，即使面上淡然也无法掩饰温楠在此刻的震惊, 无论是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还是面向他人时眼中标志性的轻蔑与不屑，都和他所认识的小少爷凯撒完全重叠。
    看着踱步走下来的凯撒, 温楠的心里突然腾升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而周围的小萝卜头们似乎与温楠心有灵犀一般，抢着帮他证实了这个猜测。
    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凯撒你怎么才醒，面具都带着新伙伴回来了。
    反正早晚都得回来。
    凯撒双手揣进裤兜, 慢慢走到温楠的面前, 斜眼向黑发小孩投了个没什么笑意的眼神：编号一千多？
    小孩果不其然没有理会。凯撒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了起来, 瞄了下小孩拽着温楠的手, 突然踏步上前, 对着温楠就是一个热情的飞扑：面具，我好想你啊~
    温楠：......
    小孩：......
    温楠双臂僵直，接也不行，不接也不行。说实话敌对国军师突然对他做出这样撒娇举动实在有点考验他的抗压能力。特别这还有着敌人身份的家伙还披着小孩纯真无邪的外壳。
    凯撒好像没能发现温楠的排斥和不自然，又往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旁边的黑发小孩全程木着脸，只不过拽着温楠的手却是越拽越紧。
    温楠没想到自己还有着能让两只小孩为他争风吃醋的魅力，不过他实在没有成为蓝颜祸水的想法，在这场争锋相对的战争彻底开始之前拉开了格子衫少年：闹完了？
    没能彻底引爆黑发小孩成了凯撒的遗憾，不过温楠已经给出了警告，凯撒也只好作罢，退后两步，抱着双臂不屑地嗯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今天下厨，都这个点了，是想饿死我们吗？
    温楠嘴角微抽，俯身贴在凯撒的耳边说道：你又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入侵监控系统。
    凯撒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要怪就怪你设计的防火墙漏洞太多了。
    温楠给了他脑门一个钢镚儿：调皮还有理了。
    凯撒显然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对待，即使他有着小孩的外貌，皱了下眉头，往后退开几步：我说过别打我的头。
    温楠摇头笑了笑，心里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但身体还是帮他做出了应答，回道：是，是。
    黑发小孩围观着温楠与凯撒的互动，一动不动，眸色渐变得黑沉幽深。近处的几人莫名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抱住双臂打了个喷嚏，不禁往壁炉的位置靠近了几分。
    只是连黑发小孩自己都没有发觉：以往对视线敏感的他居然没有去在意四面密切关注着他的眼神。
    墙壁上有挂钟，温楠抬头看了下，离晚饭的点还有一个小时，刚好可以去准备准备。
    或者也该说，是当下场景中的他该去准备晚饭了。
    关于进入黑雾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系列玄幻的事情，经历过人变猫之后的温楠在知道现状之后也完全冷静了下来。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是，自己应该是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区域，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幻境。
    出现幻境的可能性原因有很多，不过产生出来的幻境也就两大类，一个就是通过造假的事物来引发人类的原始心情，一个就是通过当事人的记忆和曾经的经历来挖掘掩藏于心的怯懦。
    看上去温楠现在经历的幻境很像是造假出来的幻觉，但温楠却不这么认为：能够将这一切真实地表现出来，甚至精致到每一个人的表情神态都惟妙惟俏，完全不像是临时造假下的产物。
    不过这可就奇怪了，连温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在身为面具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个幻境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就连当初温楠失忆前留下的虚影都笃定了温楠失忆的不可逆性。
    要么这个幻境本来就跟过去的温楠有关，要么这个幻境的产生另有幕后主使，而这个幕后主使不说亲近，也绝对是熟悉温楠的人。
    知道自己碰上幻境的事不是偶然，温楠反倒淡定了下来。现如今无论是幻境本身还是幕后主使都没有对温楠表示出恶意，更像是在引导他体会自己的过去。但无论如何，温楠都准备按照幻境所准备的剧本进行下去，一来可以让暗中的某人放松警惕，二来......这就是他所丢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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