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了这个。
白发修士嘴角的笑容带了点说不清的嘲讽,不错,我知道。
方拾遗一喜,努力压抑住喜色,装作漫不经心:那道友觉得一本古阵法书,能抵上这个大妖陨落地的详细消息吗?
现今能找到的几千年前的古籍,不是在各大门派世家的藏书阁内,就是零散流落于中洲各处,一本古阵法书的价值不言而喻,山海门浮云峰的护山大阵就是个例子。
自然。白发修士苦寻良久,心里骚动,但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古阵法书。
那边说。
白发修士稍一犹豫,爽快点头,跟着方拾遗走到个无人的角落,设下屏障。
方家留下的宝库里别说一本古阵法书,几百本都有了,方拾遗这辈子都不可能尽数参悟,神识沉入百宝囊,挑来挑去,纠结拿哪本好。
白发修士见他微蹙着眉,狐疑:你不是唬我的吧,先说好,我此前已经搜寻得几本古籍,知晓真伪,别想拿本假书骗我。小辈,你承受不起。
方拾遗笑而不语,挑出本比较浅显易懂的,递给白发修士。
几千年前的纸张与见今不同,识货的人摸一摸纸质,就能辨别真假,白发修士的呼吸都重了些,小心翼翼地翻开,眼中尽是痴迷与惊叹,快速翻到底只有半本,剩下半本,被方拾遗撕走了。
这是定金,待找到大妖陨落之地,剩下那一半就交给阁下。方拾遗道,我已经拿出了我的诚意,希望阁下不要让我失望。
白发修士满脸心疼,摸了摸那被撕开的痕迹,狠狠瞪了眼方拾遗,斥道:毛手毛脚的臭小子!这么贵重的古籍说撕就撕!这本古籍保存得如此完好,就被你这么个不识货的毁了,唉,心疼死我了
方拾遗: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白发修士痛惜完了,收好这半本书,神色一正:大妖尸身不朽,这百年来,无数人都想寻到大妖陨落之地,拿到大妖的血脉骨骸。不过大妖骨骸既不在某片深山老林中,也没有沉入北海,更没有像那些民间歌谣写的,化作了北境的某座山,大妖还没那么化作春泥的奉献心,他恨人族恨得要死呢。
说话时他眼底闪过丝不清不楚的笑意,慢慢道:他临死之前,藏好了他的孩子,坠地之前破开了虚空,将自己的尸首藏进了另一片虚空里,只有日落之时,北境的夕阳照射过那片地方,才能觑见点不同寻常。离这边也不远,往西行两百余里就到。
原来如此。
难怪这么久了,无数修士几乎掘地三尺,翻遍了每一寸土地,都没找到大妖的遗骸。
在生命的末尾,拼死封印了自己的孩子,逃出重围,还有力气撕裂空间大妖的力量让方拾遗有些胆寒。
世上可能还有两尊大妖,若是人族与妖族这场厮杀把那两位给惊出来了,如今修仙界凋敝,谁来阻挡?
一个大妖之子都让人措手不及了,更别说更强大的妖王。
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进去前,最好留封遗书。
嗯?方拾遗疑惑抬眼。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寻到消息来向我打听的,也不是第一个想进去的。白发修士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明显了点,那么多人都眼红大妖的遗骸,可惜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啧啧啧,这好东西啊,也要有命拿,你说是不是?
方拾遗心想难怪你没进去,也不恼他明晃晃的你是去送死的眼神,随意一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瓮澄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他们俩出来,连忙过来:问到了?
嗯。
白发修士瞥了他们一眼,也不意外方拾遗还有同伴。
瓮澄舒了口气,紧绷的精神松了点,和善地朝白发修士颔首作礼。三人一同离开暗市。出口还是那三棵寒树、几块巨石之间,与进来时没有分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寒树枝站了个白衣翩翩的人,树梢旁趴着个白绒绒的大毛丸子,听到声响,他回过头,露出熟悉的俊丽面容。
方拾遗和瓮澄的脚步同时一滞。
你怎么在这儿?方拾遗憋了会儿火气,黑着脸问。
孟鸣朝抱着剑,轻飘飘地道:因为预感到师兄又会抛下我了。
方拾遗:
白发修士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乐得看热闹。
就算师兄不乐意,我也要跟着你,孟鸣朝垂眼看着他,执拗地道,你甩不脱我的。
白发修士摇摇头:哟,年轻人啊
瓮澄咳咳两声。
看出瓮澄的眼神别有深意,方拾遗脸都要烧起来了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叔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弟向自己传情似的画面,成何体统!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正准备向你传讯让你过来,没想着丢下你。这位道友,劳烦带路吧。
听到方拾遗说没有丢下自己的意思,孟鸣朝的脸色才好看了点,抱起蛋蛋,跟着方拾遗一道向西飞去。
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有一场暴雨。
方拾遗看了眼远处凝成一点的城池,这时候,萧明河应当在巡守,祁楚在带着人布置传送大阵。
那么多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焦灼得仿佛没有出路。
等炼出解药,前线就能一松。
方拾遗坚信温修越能拨乱反正,结束这一切苦难。
抵达白发修士所说之地时,恰好一道闪电劈过,轰隆隆雷声里,暴雨倾盆而下。白发修士带着三人在海滩附近走了一圈,模糊辨认出地方:就是这儿。需要一把仙剑劈开空间,你们功力够吗?
方拾遗点头,迟疑了一下:不如师叔就留在外面照应吧,我与小师弟进去便好。仗着瓮澄没听到他和白发修士的对话,他面不改色地道,里面也不危险,取到东西我们就出来。
瓮澄:哄鬼呢你?
白发修士看出方拾遗的意思,慢悠悠地配合他:这位道友最好留在外面,否则进去的人很可能会找不到出路。
瓮澄皱了皱眉,想让方拾遗留在外面,但深知方拾遗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让孟鸣朝留在外面,她又不太放心。
纠结了几番,方拾遗好笑地拍拍她的肩:您就放心吧,事关重大,师侄绝对不会负您所望,嗯?
说着,他将剩下半本书递给白发修士,又把蛋蛋和袖里藏着的小鸟一起扔给瓮澄,被鸣鸣瞪了好几眼。
和方拾遗那双含笑的眸子对上,瓮澄滞了片刻,没好气: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若是有什么变故,不要逞强,赶紧出来。
方拾遗点头,拔.出望舒,冲着白发修士所说的地方一剑劈去。
哗啦清脆一声响,方拾遗听到有什么破碎的声音。被剑劈开的那一片无风无雨,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天地。
他轻轻吐出口气,和孟鸣朝对视一眼,稍一迟疑,拉住他的手。
冰冰凉凉的,多少年了,还没捂热。
孟鸣朝僵了下,用更大的劲道握回去,抬脚和方拾遗一起走了进去。
第71章
跨入的瞬息,脚下突兀一沉,还好方拾遗经验丰富,早有预料,拽着孟鸣朝提气稳住,紧张地环视四下,没有松手。
孟鸣朝看了他一眼,眼里带了点难以言说的笑意。
身后被劈开的入口消失,低头一望,下方竟是一间寻常的山间小草屋。
不是什么尸山血海,更不是什么阴煞之地,只有草屋三间,果园一处,环着竹篱,院门掩着,从这儿正好可以看到院中有几只喂养的鸡,正咯咯咯耀武扬威地叫着。
山间岚雾未散,晨风吹醒万物,炊烟袅袅升起,一切都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方拾遗和孟鸣朝愣了愣,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料想过进来会面对无数杀机,单单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幅山野人家的情形,周遭没有半点杀气,反而宁和平静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生怕打破这种静谧的美好。
这不是幻境。
幻由心生,以迷惑引诱为主,与进入幻境者的内心息息相关。
可方拾遗和孟鸣朝都对这幅景象一头雾水,毫无印象。
正琢磨着,下方忽然传来阵砰砰乱响的声音,炊烟里缠绕了几分焦糊味。哗啦一声,大概是泼水灭了火。
女子含笑的嗓音响起:呀,你看你,满脸灰
还有人声?
方拾遗回神,注意到自己还和孟鸣朝牵着手,尴尬地缩回指尖:下去看看吧。
孟鸣朝长长的眼睫垂下,不自觉地勾了勾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身边人的体温。他略感可惜,但没多说,掐了个匿息诀,随同方拾遗落下。
两人刚落地,屋里就走出来两道身影确切说,是高个儿那个半扶半抱着矮个儿那个,屋内浓浓的黑烟已经消失。
被扶着的女子无奈道:都说我来吧,你看,这个月咱家烧了第几次了?
随着她说话时偏头的动作,方拾遗看清她的相貌。
那是个生得很美的女子,柳眉弯弯,肤色胜雪,五官秀丽柔润,红唇带笑,整个人的气质极为柔善,像是一捧轻飘飘的柳絮、一缕缭绕在指尖的轻风,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虽然在说着责备的话,她的脸色依旧很温柔,手搭在腰间,小腹微微隆起。
旁边的男子身量颇高,穿着寻常,却掩饰不住满身贵气,五官极为俊美,眼角眉梢不经意间的角度颇为邪肆,却在看到面前的女子时,暗藏的满身戾气尽数被压下。
他混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黑乎乎的烟灰,轻声笑了笑:哪能让你劳累。
两人完全没有发现方拾遗和孟鸣朝,自顾自说着话坐到院里。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扶着坐下,女子斜了他一眼:我不劳累的话,吃你煮的东西更累。
男人脸色一僵,悻悻道:我哪知道下个厨房居然比修炼还难。
又说了几句,女子摸出帕子,仔细擦去他脸上沾着的黑灰,轻叹:都怪我天资不好,不能辟谷,累你成天烦忧
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的,男人嘴上说着,眼睛却带笑,乖乖站着让她擦净了脸,弯腰凑到她隆起的肚子边,将耳朵贴上去,故作严肃,雪娘,他踢你了,你看,咱们的儿子也不同意你说这种话。
见天说儿子儿子的,倘若是个女儿,你还不喜欢了?
我能看见嘛,男人委屈死了,就是个臭小子!我倒想要个乖乖女儿,最好同你一般。
女子含笑点了点他的额头。
方拾遗摸着下巴在两人身边转悠,看他们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看了半天,总算看懂了:这是那尊妖王的记忆?
魂飞魄散、身死百年后,长存于识海最深处的记忆竟还深深烙印在他的躯体里,影响到进入这里的人。
不知该为大妖的力量感慨,还是为这份深情感怀。
孟鸣朝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奇怪,盯着男人的脸死死看着,没有应声。
方拾遗挑挑眉,颇有闲情逸致地摸出那把破扇子,挑起孟鸣朝的下巴:小朋友,虽然人家长得好看,你也没必要这么紧盯着吧,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之一你师兄就在你边上站着呢。
孟鸣朝啼笑皆非,师兄,别瞎撩。
方拾遗:你小时候我经常这么逗你。
现在我长大了。
方拾遗撇撇嘴:不还是个小屁孩。
说话间,男人又钻进了厨房。
方拾遗低垂下眼,看那位名为雪娘的女子哼着小调,捧着腮望着里面忙里忙外的人,眼神沉黯,片刻后,低低道:世间传言,与大妖结合的女子妖媚艳丽、不知廉耻,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人族妖族痛恨彼此,当真会诚心在一起?况且大妖是妖族至尊,怎会喜欢一个灵力低微的女子,所以这段情被万人所憎。
顿了顿,方拾遗轻声说:可他既然留下这段记忆,必然是珍之重之。
倘若不是生平印象最深,又怎会连这等琐碎杂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段记忆与山中经年景致一般,安宁悠然,既无杀意,也无波澜。
因此也找不到跳出去的突破口。
方拾遗和孟鸣朝不得不静坐下来,旁观传闻里杀人如麻的恶蛟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
而这些记忆里,几乎都和这位雪娘有关。
妖王名为玄蛟,隐藏着身份,假装是个寻常修士,与雪娘结为道侣后,便在此山中隐居修行。
雪娘的确天资不足,灵力不高,随着身子愈重,精力渐渐不济,越来越嗜睡。
妖王越来越坐立不安,他心里的焦虑随着记忆的铺展,传递到方拾遗和孟鸣朝心里,两人几乎能听到他的心声人类孱弱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住妖族霸道的血脉?
这个孩子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一道劫难?
初为人父的兴奋渐渐褪去,伴随而来的是各种不安。担心雪娘生产困难,玄蛟已经不满家中那些寻常补药,经常出去寻觅灵物即使孩子保不住,他也要雪娘好好的。
妖族对天材地宝的感应比人族敏锐得多,玄蛟做事也从不收敛,大摇大摆地到处挖灵药、杀灵兽,不久就被一队四处探宝的修士注意到,还恰巧被看到他由人化蛟、飞向云间的一幕。
这种可化形的妖族已经几百年再未见到,一点血肉甲壳都是宝贝。
况且他还收集了那么多灵物。
那队探宝修士起了贪念,可惜玄蛟来无影去无踪,凭借他们根本不可能捕捉得到。
玄蛟也不屑于跟几个区区低微人族计较。
然而不知是不是天意作祟,没多久,那堆探宝修士循着罗盘,来到玄蛟和雪娘隐居的山上,见着这有人家,便来问路。
若不是怕雪娘寂寞,玄蛟其实可以施术让人永远找不到这里。
打开门的瞬间,那几个修士见到玄蛟和院内的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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