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么一群人忽然出现,颇有种丐帮弟子集体讨饭的浩大声势。
一行人里,只有萧小公主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从发带到衣袍到靴底,都要纤尘不染,雪致,一见这群要饭的来了,萧明河一皱眉,飞速掠开了点,冲着血迹方向扬扬下巴。
方拾遗抹了把脸,夸赞:不愧是二师弟,嗅觉真灵敏。
这听起来实在不像褒奖,萧明河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祁楚头皮发麻,立刻截了话头:哈!看来那条青蛇就在附近,赶紧找出来除了,就能回去交差了。
萧明河虽然事儿精,不过也懂得事有轻重缓急,将话头咽回去。祁楚摸出罗盘,俯身带起一小撮沾了血迹的细土,置于罗盘之上。细土被罗盘吸纳,方拾遗凑过来打趣:师弟改造的这罗盘有意思,什么都吃,也不怕拉肚子。
祁楚笑笑,催动罗盘,罗盘转了一圈,缓缓指向东面。
方拾遗嘱咐:都屏息匿气,这长虫滑不溜秋的,再让他跑了,恐怕就抓不到了。
半刻钟后,十余人悄无声息地围到了一座山口。方拾遗示意其余弟子用阵旗结阵,以免再被发现,正想抽出望舒,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了眼抱臂站得远远的萧明河,传音过去:交给师弟吧。
萧明河一愣,嘴唇动了动,没有推辞,持着寒酥到近前。
祁楚有点担心:大师兄,二师兄
没事儿。方拾遗事不关己似的靠到边上,笑眯眯的,他就怕鬼,不怕妖。这蛇妖又是在萧家的地盘杀的人,他来结果也对。
况且这一阵诛杀的妖族都是他动手,修仙小报那狗鼻子灵通得很,三天两头胡吹乱夸,简直要把他吹成救世英雄,萧明河风头全无,脸都气白了,每天一睁眼看到萧小公主一脸今天也想取你狗命的脸色,他也有点遭不住。
话虽如此,方拾遗的视线却若有若无地黏在阵中,单手把玩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破扇子,扇骨飞旋间,竟有丝丝破空之声。
钻在洞里的青蛇很快被逼了出来,刚想故技重施逃出去,屡次吃瘪的同门们长了心眼,阵法催动,挡住了他。萧明河从不废话,剑锋冷锐,剑招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揪准七寸,又狠又稳地一剑劈下。
蛇妖本就精疲力竭,满身是伤,逃离不及,惨叫一声,又被补上第二剑。
尘埃落定。
见妖身坠地,祁楚上前,割下鳞片,再取了一瓶血,才起身:好了,我们回去吧。
方拾遗收回视线,御剑而起。几个小弟子先是兴高采烈,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变成了苦瓜脸:三师叔独行,四师叔领着另一队弟子去了望山,回去又得挨五师叔的训。
一条小小的蛇妖,浪费了几天时间,山海门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另一个弟子掐着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周围的弟子哄笑起来,消遣师长消遣得胆大包天。
方拾遗反手一扇子扇过去,挨个教训:再多舌下次不带你们出来了。
打得不重,几个小弟子跟他关系好,也不在意,嘿嘿嘿摸着脑袋笑,笑完了才后知后觉旁边就有个姓萧的,还是五长老的侄子,顿时消音了。
萧明河冷笑一声,率先离开。
骄阳依旧烤着大地,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方拾遗眯着眼,往南看了一眼。
妖族与邪修动乱,声势虽然浩大,但佼佼者其实不多,大部分小妖实力不强,也就能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和低阶修士面前兴风作浪,各门派长老一合计,干脆派门下弟子们出动。
山海门这一支一路向北,沿途与妖族邪修缠斗,离门派越来越远。
家里那祖宗得怨死了。
方拾遗想到哄孩子就头痛,虽则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捡几件稀奇的小玩意收着当赔礼,但孟鸣朝肯定不吃这套。
况且他也挂念着孟鸣朝,心里略感愧疚。
一路杂七杂八想着,待进了附近有修士护持的城池后,方拾遗径直回了城主为他安排的独院,不去萧凛面前招嫌领骂。
当初那个万人血尸坑炼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尸王,萧凛倒霉催地与那东西正面相交了几次,不小心蹭破丝油皮,尸毒急速蔓延,差点废了条胳膊,心情正不好呢。
鸣鸣从他袖子里钻出头来,方拾遗顺手拢住这小雀儿,另一只手摸出传音符,边说话边捏手里的胖鸟,说一句鸣鸣就被捏得啾一声。
就算是挨恨遭骂,也得找个同甘共苦一起倒霉的不是。
等鸣鸣愤怒地啾完了,方拾遗笑眯眯地叮嘱了几句闲散的话,放出传音符。
传音符化为一道金光,朝着遥远的山海门疾掠而去。
修整好了,方拾遗走到院里,跳到树枝上,双手枕在后脑勺后躺下,要死不活地思索:莫非我拿的是主角儿的话本儿?
怎么就破事不断、好事难全呢?
这道传音符曲曲折折、磕磕碰碰,花了十天才飞回山海门,穿过山岚雾霭,叮地撞到揽月居院外的结界上。
彼时方拾遗已经领着弟子再度北上,不再停留在那座城池中。
淡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靠坐在花树下阖着眼的少年睁开眼,随手招来那道传音符。
蛋蛋坐在旁边锲而不舍地捞鱼这大猫热爱与池子里的鲤鱼玩耍,捞出来含嘴里,再吐回去,如此循环,乐此不疲。感觉到旁边人的情绪变化,大猫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怕殃及池鱼与猫。
传音符是那个人亲手画的,从他手里传出来的,上面蕴含着的灵力也是熟悉的。
孟鸣朝把玩了片刻,才屈指一弹。传音符里传出青年徐徐含笑的声音,仿若是出去游山玩水的:此地风光秀丽,有一处湖水,湖底沉石五颜六色,漂亮得很,若是以后有闲,师兄带你来看看。这几日稍有劳顿,不便细说。小鸣朝一个人待着,若是无聊了,就去明韶峰上找师姐师妹们玩玩儿。药喝完了去找岑先生要,不过小心他那宝贝疙瘩绿藤又闹你。师兄再过段时间便能回来
声音随着清风,拂在耳畔,犹似故人在侧。
睁眼却空落落的,这方小院里只独守着他一人。
孟鸣朝小心地用灵力呵护着脆弱的符纸,好歹令其不碎。符纸失了金光,变回普通的黄符,被他攥在苍白的指间,死死捏住。
他面无表情地想,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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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作业超~~~多,还有各种小组实践活动,更新不一定有保证(会尽量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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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阿嚏!
师兄?
大师兄!
师兄怎么了?
大风阵阵,黄沙飞扬。方拾遗张口就吃了一嘴沙,呸呸呸了几声,对上附近一圈望来的关怀眼神,摇摇头:没事。琢磨了一下,笑起来,八成是小鸣朝在念叨我呢,肯定骂我骗子了。
祁楚扶着他,无奈叹了口气:都受伤了就别耍嘴皮子了,好好养养神吧。
旁边一群青衣弟子亦步亦趋,警惕地环视四周,将方拾遗围在中间。年纪最小的咬紧了牙,眼圈都红了:邪修太狡诈阴狠了!居然生生剥了自己的灵脉,装成凡人来骗我们,幸好师兄反应及时,否则我们今日都得折在这儿
方拾遗穿着黑衣,隐约可见从心口到下腹的颜色加深,血蹭了祁楚一身。他脸色苍白,满额虚汗,勉强撑着说了两句俏皮话,闻言又摇摇头:怪我不够谨慎。说着又偏头看向领队的萧明河就算是在黄沙之中,萧小公主依旧纤尘不染,白衣胜雪,戴着面纱,像片飞到了黄土地里的雪。
二师弟。方拾遗懒洋洋地喊了声,方才多谢赠药,你又救了我一次。
这几年方拾遗救了他、救了这一行人多少次?
这人似乎只在乎别人给自己的,从不记得自己给别人的。
萧明河脚步一顿,满心复杂,没有回头。
方拾遗还没来得及把自个儿的储备粮鸣鸣串个串儿烤了,就被邪修偷袭,差点一剑把心给串了,瞧着迷迷糊糊,靠着祁楚,意识倒还清醒着:
等到了修整的地方,得给小师弟递传音符。
那小孩孤僻,没有家人朋友,一个人待在山上,除了他,还有谁惦记着呢。
山海门上,揽月居里。
说着过段时间就能回来的方拾遗果然一整年都没见影,回来的只有每月两道的传音符。
山长水远,传音符飞得越来越慢,往往方拾遗已经挪了几趟地了,孟鸣朝才收到。
飞天而过的传音符隐没在云雾间,附着那骗子身上淡淡的气息,落入他怀中,才恍惚惊起经年日久、似乎已经隐于平淡的思念,投下的石子敲得心湖圈圈涟漪,又不得不渐渐归于沉默。
沉默的少年在传音符的围绕中慢慢抽条长大。
方拾遗的传音符没有断过。
火山下岩浆肆虐,附近有几个城池村镇,邪修想引动火山爆发,刚巧三师叔来了,一脚把人全踹进去献祭,加固了火山封印。山上还有温泉,据说泡了延年益寿,大抵是凡人信口胡说唔,往后我带你来泡一泡。
院中的花树又一个轮回过去,转为了雪白。
这头的雪还未化,揽月峰上结下的霜也是北境拂去的风造的,也算是师兄陪你看了场雪
大雪覆满了山头,又被春风略略吹化了。浮云阁里坐了批顽皮活泼的新弟子,易先生依旧被气得脑袋疼。孟鸣朝点着灯火,面前铺着竹简,论文写到一半,迟迟忘了下笔。
算起师兄捡回你的日子,小师弟已经十六岁了,可惜师兄来不及赶回,托信使送去支闲时打磨的玉簪。师兄炼器课上都在打瞌睡,这支玉簪只是下品法器,一片心意,莫要嫌弃。唉,师兄不在,也不知道你学会束发了未。
院中的小树估摸着孟鸣朝的身高,悄么声借着春雨,谨慎地给自己拔高了两寸。
高山峻岭,有如利剑,比山海柱还气派。可惜昨日有邪修偷袭,行程匆忙,来不及画下给你看,传音符里也不好多讲,等师兄回来了与你细说。
孟鸣朝练完剑,抱着那把已经不符合身高的木剑,坐在山海柱的松林下,侧耳听着传音符里传出的声音,听到最后,没什么表情、却似有预料地张口,与方拾遗的话音重叠在一起:师兄不日便会归来。
说完,他反倒气笑了。
大猫伏在边上,骄矜地摇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怀疑孟鸣朝可能是气傻了。
山海柱上烈风如刀,孟鸣朝穿得单薄,起身时不由晃了晃,蹙着眉尖低低咳了几声,俯身抱起团成一小团的猫儿,走在方拾遗牵着他走过无数次的小道上,半晌,才轻声说:我好想师兄。
蛋蛋用尾巴翘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快五年了。修长的手指在怀中白猫水滑的皮毛上缓缓抚过,孟鸣朝声音愈低,语气清冷,难辨喜怒,我的耐心要告罄了。
大猫娇气地喵了声,表示自己也很想那只傻鸟。
穿过这条走过千百次的青石长阶,回到院中,天色已暗。方拾遗虽然不在,但飞来的传音符里总是督促着孟鸣朝喝药,絮絮叨叨的,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孟鸣朝一个人待着时表情很冷,不言不语,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翻过从藏书阁借来的古书的最后一页他翻看了方拾遗借书的书目,列了单子,方拾遗看什么,他就看什么。
方拾遗看书杂,阵法符箓炼器炼丹均有研究,名山大川妖魔鬼怪也有涉猎还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黄本。
这是最后一本了。
喝了药,孟鸣朝又练了会儿画符,练完一沓黄符,外头夜色已深,姓方的影子都没一个。
孟鸣朝捏捏额角,觉得再想可能会忍不住下山去逮人,勉勉强强合衣睡了。
他很少做梦,即使做梦,也不会如自己所愿,梦到方拾遗来接他。
他只会梦到一片见不到底的、没有边际的黑暗。
周遭黑沉死寂,没有一点声音,连风也没有。整个天地被黑暗笼罩似乎再待一会儿,就会被这片黑暗侵吞蚕食。
孟鸣朝忽然睁开了眼。
屋内熄了灯火,蛋蛋趴在床尾睡着,床头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正俯身来,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给他掖掖被角。
孟鸣朝额上浮着层冷汗,没忍住握拳抵在唇下,重重地咳了几声,惊动了床尾那只蠢蛋。屋内的烛火亮了,床头立着的人清晰落入眼帘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抿着笑意的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又好似倾注关切的神色。昏黄的灯光洒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对方低眉看来,笑意更明显了:小鸣朝,长大了。
师兄?孟鸣朝神情恍惚。
才几年不见就不记得师兄了?人影飘了飘,坐到床头,小白眼狼。
孟鸣朝抬起眼,目光里似乎带着贪婪的钩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这个浸在灯光下的青年扫了一遍,深刻在脑海里,随即朝他笑了笑,温柔地伸出手,掐住了床头的方拾遗的脖子。
你不是师兄。
薄唇微动,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床头的人一瘪,变成了张薄薄的符纸上头画着方拾遗,洋洋洒洒几笔,勾勒出熟悉的眉眼。
是方拾遗琢磨出来的那个万物有灵符术。
孟鸣朝攥紧了符纸,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牙,仿佛恨极了画上的人,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间磨出来的:师兄你有这个心思,怎么就不回来
给个假的有什么用。
他坐在床头,攥着符纸看了许久,转过头来,盯着茫然的蛋蛋:我要去见他。
蛋蛋喵了声:那就去呗。
方拾遗完全不知道自己特地给孟鸣朝准备的大惊喜惹了祸。
掐指一算,符纸该到了山海门几日了,他乐津津地跑到祁楚和萧明河面前嘚瑟:等回去了,小师弟只记得我,都不记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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