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封离会在树下的桌子上作画,一画便是一天。
依照他的意思,这样美的风景在一年中太过难得,很能激起他的灵感,不应该出门卖画,应该作画才对。
因为作画是需要灵感的。
有灵感时,作出的画才有灵魂。
有灵魂的画,才能卖个好价钱。
可实际上,刨除玉兰花开,下雨下雪,大风沙尘,浓雾霜寒,甚至是前一夜睡得太晚,邻居家的狗扰了清梦这些都可以成为不出门卖画的理由当然,这也是封离的意思。
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可这样的悠闲,偶尔也会将他们拖入困窘的境地。
没米啦!
厨房里传来响动。
封离将笔撂下,站起身,灰色的粗布衣袍随着稳健的步伐轻轻撩动。
季温良手里拿着木盖,磕了磕米缸的边缘,示意他往里看。
没米了。
封离目光一扫,触到黑黝黝的缸底。
这是他们懒惰的果实。
在一阵沉默后,季温良便会转身进入卧室,从柜子的夹层里拿出钱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铜钱。
他拿着铜钱回到厨房,这时封离已经找出了米袋。
两个人都极为默契的没说话,似是这样就能掩盖堕落的行为。
这是赌徒们最期待的一刻。
不灵城五家赌场,封离随意进了一家。
他的身影一出现在赌场的门口,眼尖的人抓见,便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热络地招呼道:哟,封爷来了。
这位封爷,是赌徒们心中的赌神,十赌九赢,跟着他下注,准没错。
只可惜约莫着半月来一次,何况不灵城又不是一家赌场。
而且一次也赌不了几场,只赢个几斤面钱、米钱就停了。
您也多玩几场,我们这些人也沾沾光。
总是有人劝他。
封离却只是摇了摇头,环顾四方。
他在想着去哪个赌桌。
这也是赌徒们最紧张的时候,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封离的动作。
毕竟赌桌就那么大,最好的位置是要靠抢的。
有时候,这位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封爷也会与他们开个玩笑,环顾的目光一停,随意地落在一张桌上。
这时疯狂的赌徒们就会卯足最大的力气,一窝蜂地往那儿跑。
王老三,你再挤我!
别推别推!
哎呦,我鞋呢?
在兵荒马乱之际,封离却不快不慢地走向了另一张赌桌。
门前的铃铛响起时,季温良便知道封离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活去开门。
接过封离手中鼓实的米袋,走向厨房。
掀开木盖,将米倒进缸里。
最后一粒米落下后,米缸恰好被装满。
就这样,缸里的米缺了又添,伴随着沙沙的响声,一晃五年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季温良:为啥每次主动的总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写前半段时,我在想:封离,你欺人太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写后半段时,我在想:呜呜呜,封离太可怜了,就这样结局吧。
唉,无论如何,这人头是要送的。
下一章晚点发哦,大约12点?
第62章 冷酷魔尊的小仙侍(三十)
锅里正炖着鸡肉, 季温良放调料的时候, 却发现酱油没有了。
他从卧房取出几个铜板, 路过玉兰树的时候,对坐在树下画画的封离道:我去买酱油,锅里炖着菜, 你看一下,不要糊了。
封离抬首, 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又埋头作画了。
他若是知晓这是看这人的最后一眼, 怕是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酱油铺子隔了两条街,季温良拐进街头就看见远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
打架有什么可看的?他从前不是看封离打架, 就是自己打架。
一斤酱油。
季温良将方坛置于曲尺柜台上。
柜台后面的伙计十六、七岁的模样, 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 本要去凑个热闹, 谁知道此时偏偏来了生意。
只得不情不愿地停住了脚步。
正在付钱的时候,远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手脚并用地逃窜。
妖怪!有妖怪!
不灵城半分灵气也无,是妖魔鬼怪最嫌弃的地方, 怎么会有妖怪?
季温良将摔倒在柜台旁的老头扶起。
老人家, 什么妖怪?
这老头双腿打颤, 站都站不住, 哆哆嗦嗦地道:妖怪妖怪啊,那人突然就爆炸了,胳膊、腿到处都是血血
这老头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是吓得不轻。
不过也不用过多解释了,季温良抬起头,就看见一根比参天古树还粗壮的浓绿藤条似恶龙一般沿着街道穿梭而来。
藤条之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耳朵。
季温良眼疾手快,将老头拖入曲尺柜台之后。
这老头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玩意,已经吓得失语了,旁边的伙计倒是忍不住大叫起来。
季温良来不及堵住他的嘴,就见那藤条上密布的耳朵动了动,接着从藤体上分出一根柔软的枝桠,如同鞭子一般横扫而来,精确地卷起尖叫中的伙计。
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
藤条上的耳朵左摇右摆,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动静,如巨蛇一般匍匐前行。
它的身上绑满了人。
大人,小孩儿,丈夫,母亲
所过之处,屋木尽碎,哀声遍野。
这只怪物名叫爪藤,体型巨大。
若是站在云端,俯视不灵城,就会看清它的全貌。
它的身形如同八爪鱼,有一个卵圆形的躯体那上面嵌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白色眼球,辐射出八条触手,上面是许许多多的耳朵。
它长了那么多的耳朵,听觉能力却是很差。
所以总是要故意制造一些混乱,好惹出尖叫声。
此刻,大街小巷皆被粗大柔软的触手挤满。
在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物面前,不灵城就如同儿童搭建的积木一般脆弱,马上就被揉捏碎了。
突然间,八条巨爪同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乱舞,白色的眼球诡异地转动,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接着,分叉出来的枝桠同时收回,绑在触手身上的人失去束缚,如同雨点一般纷纷下坠,落到地上,击的粉碎。
血液流出,积成一滩。
它这样做,自然不是在玩什么残忍的游戏。
而是在找人。
蒙着血雾的眼睛眨了眨,准备第二次搜寻。
八只触手蠢蠢欲动之时,自观望楼上传来阵阵恢弘的钟声那里有全城最大的鸣钟。
爪藤全身一震,挪动着肥重的身子,面像观望楼。
看清敲钟人的面庞,眼睛一眯,露出喜悦的表情。
八条爪子接踵而至。
都说过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若好好藏着,我也不一定会找到你。
季温良一醒来,迎接他的就是熟悉的讽刺声。
这是一间不失奢华的阁楼,淡淡的檀木香萦绕鼻尖。
分不清是天上,妖界,还是人间。
你既然能追到不灵城,找我还不容易?何必要惊动爪藤。
季温良从床上坐起,望着巫古雪淡淡地道。
巫古雪坐在轮椅之上,手推着木轮缓缓靠近。
望着季温良,眼神单纯又无辜,我这个宠物,找人的本事不行,折磨人的本事倒是好得很,不这样做,你怎么会这么快出现?毕竟我坚持不了多久啦。
她掀开裙摆,露出一双干枯的腿,就像枯萎的树干这是中了一种专克木灵的毒,毒性从脚底发作,随着时间的流逝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寸寸枯萎,到头顶时,中毒的木灵就会烟消云散了。
瞧你穿得这么寒酸。
巫古雪抚了抚季温良的衣角,动作缓慢而轻柔。
霎时间,粗布衣服被换掉了。
先是一套质地柔软的水蓝袍,后来又变成了白衣,接着又是黑衣。
她这里变装游戏玩的开心,季温良却觉得无比惊悚。
拨开她的手指,道:你知道我的元丹被封着,使不出法力,救不了你。
巫古雪哈的一声笑了,无比愉悦地道:你知道你的元丹被封着?你知道被谁封的?
除了封离,还能有谁。
五年很长,有些东西经过时间的沉淀慢慢变得清晰。
封离失了法力,表现得太淡定,他们偏偏又落在了不灵城,这一切太过巧合,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季温良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他不懂,封离为何要这样做。
天界哪里不好?为何要去人间?
他应该是在躲,可是在躲什么?为什么要躲?
而这些怀疑在刚刚落实了。
他与巫古雪皆是木灵,可她刚才靠得那么近,季温良却感受不到一丝灵气。
不是灵气枯竭,而是元丹被封。
巫古雪见季温良不理他,也不生气,兀自答道:封住元丹,是师父对付妖怪惯用的手段,却用到了你的身上,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巫古雪脸上浮起诡异的微笑,那是要撕碎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前的兴奋。
我给你看样东西。
一挥手,半空中浮现出一面水镜。
粼光过后,显出三道身影。
那个仙侍这救人的法子三色仙芷?
三色仙芷是医仙宫的镇宫至宝,花开青白蓝三色,取一色活一命,醒世镜预示这仙芷一命救你,一命救你的劫数,最后却没能活下来,看来这第一色早已送出去了。能化形的三色仙芷少之又少,他能留在你身边,估计是感恩于你助他化形怕是第一命也给了你。
三色仙芷这么珍贵,上哪找去?
机缘天定,不必担心。
季温良越看越是心惊,面色惨白,握着袖口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真相居然是这样?!
巫古雪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好心地解释道:这是醒世镜,预示出众神情劫,神要永生,必须渡过情劫。而我就是师父的情劫,师父救我,收留我,教我法术只不过是在渡劫,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她突然抓住季温良的衣领,面带同情地道:你也是,师父收留你,不过是想要你的命,让你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你我都是为了他而活,就因为他是神,是高高在上的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天劫!是在演戏!你明不明白?啊?明不明白?
季温良当然明白,这场戏,对封离来说是天劫,对巫古雪来说是美梦,对自己来说剧情。
原来小说里营造的一切都是假的,它描绘了美梦,隐去了背后的真相。
可无论如何,这些都该是秘密。
你是如何得知的?
巫古雪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松开了季温良的衣领。
我离开落镜山后,遇上了宁虚宗的弟子,他带我回了宁虚宗,都说那是人界最大的宗门,掌门的法力也不过平平。
那掌门说,几千年来,历代掌门中法力最高强的是忘天,只可惜他已受害,被奸人封印。掌门暗示我的法力不如忘天,我被他激怒,势要与忘天比试一场。
可等我找到忘天,想用破阵珠解开封印时,忘天却只说了一句,你真可怜。
听到破阵珠,季温良神情一动。
巫古雪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破阵珠是我在妖界寻得的宝贝,它能破解世间所有阵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母亲先妖王的遗物,你说巧不巧?
季温良心想,巧,真巧。
忘天说我很可怜,哈!笑话!他说我可怜。
我生时就失去了父母,却被巫爷爷捡到,村里的人感染瘟疫全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天火之下,是师父救了我,六界之大,我想去哪就去哪,身上法宝无数,我哪里可怜?我怎么会可怜?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啊。
她说到此处,竟落了泪。
我当然恼怒,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告诉我,很久以前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天界有一处名曰千机宫,宫内有面醒世镜,预示众神情劫。
忘天偶然窥得天玄神君的情劫是先妖王,那时天玄神君与先妖王成婚不久,佳话传遍六界,可没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
神的情劫有天道指引,忘天自是不服,便怂恿怀胎十月的先妖王来到醒世镜前。
先妖王这才知道,原来他温柔无比的丈夫娶她只是为了渡劫,原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时,就是她死去之时。
醒世镜预示,先妖王怀胎十月,难产而死,情劫即破。
趁先妖王怒不可遏之时,忘天又怂恿她偷幻灭剑。
那是世间杀神的唯一武器。
她偷回幻灭之时,孩子却要出生了。
她本来要杀了天玄神君,他该杀!可是最后一刻,她却问天玄神君爱不爱他。
你猜天玄神君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他说,他说你好好休息,一切都会过去。
忘天在暗处见先妖王没有动手,便要夺去幻灭,他自然没那个本事。
季温良心中震动,问道:是忘天告诉了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谁不知道我的身世?这世间额上刻有红莲印的还有谁?可是谁也没告诉过我,他们觉得师父收留我,是看在往日与妖界的情义,可实际上呢?因为我是他的情劫!
忘天说这些,我自然不信,亲自去了千机宫,找到了醒世镜,可看到了镜里的景象,我宁愿我没去过!我宁愿那场天火烧了我!我宁愿我得了瘟疫!我宁愿寒冬腊月冻死我!我宁愿不要几世轮回,直接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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